识海之中,痛苦洪流仍在奔涌,景遥的神智早已被绝望与悲怆浸泡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崩解。就在这时,一缕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哀嚎,悄然落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那气息带着铁锈与烽烟的味道,是甲胄在烈日下暴晒后的灼热,是长枪刺破敌军盾牌时的凛冽,更是他刻入骨髓的、属于玄甲军的铁血气息。
景遥的神魂猛地一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苦中,艰难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几道模糊的身影,从怨魂的洪流中缓缓走出。他们身形残破,有的缺了臂膀,有的胸口贯穿着狰狞的伤口,魂体上还残留着当年战死时的血痕,却依旧保持着持枪伫立的姿态,一如千年前那般挺拔。
为首的是陈烈,他当年最信任的副将。记忆中那个总是咧嘴大笑、挥刀时能劈开三匹战马的汉子,此刻魂体黯淡,左胸一道贯穿伤触目惊心——那是他为了掩护自己撤退,硬生生挡下的致命一击。可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怨怼,那双浑浊的魂眸望向景遥时,竟带着几分温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
“将军……”陈烈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穿透了所有嘈杂的哀嚎,清晰地传入景遥的识海,“我们等您好久了。”
紧随其后的是少年兵阿蛮。当年他参军时不过十五岁,眉眼间还带着稚气,总爱跟在陈烈身后,吵着要学最厉害的枪法。此刻阿蛮的魂体少了一条腿,只能拄着半截短枪站立,可他望着景遥的眼神,依旧满是崇敬,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
“将军,当年那一战,不怪您。”阿蛮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即便化作残魂,依旧不改赤诚,“您下令撤退时,我们都知道,那是唯一能保住余下弟兄的办法。能为玄甲军战死,能为家国尽忠,我们心甘情愿。”
景遥的神魂剧烈颤抖起来,积压千年的愧疚如火山般喷发。他想起了当年那场惨烈的突围战,是他力排众议,下令舍弃左翼防线,集中兵力掩护百姓撤退。正是那个决策,让陈烈带领的三百玄甲军陷入重围,无一生还。这些年,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惊醒,眼前全是他们战死的模样,这份愧疚早已成了他最深的执念,支撑着他一路披荆斩棘,只为寻求一个赎罪的机会。
可此刻,这些因他决策而战死的旧部,没有一人指责他。
“将军,我们不怕死。”一名断了右臂的老兵走上前,他是玄甲军的炊事兵老周,当年总爱给弟兄们煮热腾腾的肉汤,“我们怕的是,战死之后,家国依旧破碎,百姓依旧流离。”
“我们化作怨魂,不是为了复仇,”陈烈缓缓抬手,残破的魂体朝着景遥微微欠身,“只是不甘心,没能亲眼看到天下太平,没能看到孩子们不用再躲在尸堆里哭,没能看到家园重建,炊烟再起。”
他们的话语没有半分戾气,只有纯粹的渴求,像一道道温柔却极具力量的惊雷,炸响在景遥的识海之中。那些因愧疚而生的执念,那些支撑他走过千年的赎罪之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一直以为,旧部们会怨恨他的决策,会责怪他没能护住他们。可事实却是,他们从未怪过他,他们的痛苦,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为了这六界苍生的苦难。
景遥的神魂开始流泪,那是神魂层面的悲恸与释然。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哽咽,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颤抖的“弟兄们”。
“将军,”陈烈的魂体渐渐变得透明,却依旧保持着微笑,“我们的执念,从来都不是恨,而是盼。盼您能结束这战火,盼这六界能重归安宁。”
其他旧部的魂体也开始消散,他们纷纷朝着景遥拱手,眼神中满是期许与信任。阿蛮挥了挥完好的左手,大声道:“将军,替我们看看太平盛世的模样!”
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渐渐融入怨魂洪流,他们的气息没有消失,反而化作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景遥的神魂。原本狂暴的痛苦洪流,因这股力量变得温和起来,那些绝望与悲怆之中,竟透出了一丝希冀。
景遥的神智彻底清醒,识海之中的裂痕在温暖的力量下缓缓愈合。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不过是庸人自扰。旧部们从未怪过他,而他真正该做的,不是沉浸在赎罪的痛苦中,而是带着他们的期盼,去结束这延续千年的战火,去实现他们对和平的最终渴求。
这,才是对旧部残魂最好的告慰,也是击垮他执念的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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