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虞北部，明珠港。
作为东虞帝国重要的沿海城镇，明珠港以其盛产的、蕴含微弱灵气的“月华珍珠”以及各种奇异的海中灵物而闻名遐迩。
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码头上桅杆如林，大小船只进出繁忙，其中不乏铭刻着符文、闪烁着灵光的官方舰艇和宗门海船。
萧昀、玄真、雷豹三人已在此地盘桓数日。他们并未急着赶往帝都，而是选择在此驻足观察。
雷豹看着港口井然有序的景象，仍有不解，低声向萧昀询问道：“世子，末将愚钝。
我们既已至东虞，为何不直驱帝都，面见那东虞帝与裴先生，反而要在这边陲海港耗费时日？”
萧昀目光扫过忙碌而平和的港口，缓缓道：“帝都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无论何等人物，在那里行事总会有所顾忌，有所收敛，如同精心修剪过的盆景，虽美，却难见其真正风貌。
唯有这等天高皇帝远的边城重镇，少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少了无形的束缚，才能更真切地看到东虞政策推行之实效，看到这庞大帝国基层的肌理与脉搏。”
一旁的玄真，对这番对话恍若未闻。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大部分时间要么在客栈静室打坐，要么便是寻一处海边礁石或高楼凭栏，静静地眺望着无垠的大海。
那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在观潮起潮落中体悟着某种天地至理，又仿佛只是单纯地放空心神，与道合真。
外界纷扰，似乎与他全然无关。
几日观察下来，明珠港给萧昀的印象颇为深刻。
此地的百姓多以采珠或捕捞海中灵物为生，虽是高收益的行当，却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狂暴的海兽、诡异的海流、防不胜防的毒物，无不威胁着渔民的生命。
然而，东虞朝廷在此地的治理方式却让萧昀暗自惊讶。
官方并未放任自流，而是出面将渔民组织起来，划分为若干“海猎小组”，每组不超过十人。
每个小组，都配备了一名由朝廷委派的低阶修士，或是本地大宗“海潮宗”的弟子作为领队。
这些修士不仅负责驾驭东虞工部特制的、刻有基础防御和加速符文的小型灵能舰艇，更重要的职责是保护组内渔民，抵御寻常海兽的袭击，并在遭遇真正危险时，有能力施法救援。
渔民们采集到的月华珍珠或其它海中灵材，统一由官办的“明珠商行”收购，价格公道透明，甚至还有一定的风险补贴。
如此一来，渔民的生命安全得到了极大保障，收入也稳定可观。
萧昀暗中观察，无论是渔民还是那些担任护卫的修士，脸上大多带着满足与平和，对于目前的生活状态颇为认可。
那海潮宗，据传乃千年前一位号“观潮真人”的前辈，于此地观摩海潮韵律百年，悟得“海潮剑意”，创下《海潮剑法》而开宗立派。
在城中，时常可见身着蓝白相间、绣有浪涛纹饰宗服的海潮宗弟子行走。
他们大多神色和善，举止有度，非但没有寻常修士面对凡人时的高高在上，反而时常能看到他们主动帮助百姓搬运重物、或是为迷路的外乡人指路。
修士与凡人混杂而居，气氛融洽，萧昀留意多日，竟未见到一例修士恃强凌弱、欺压百姓的事件。
这日午后，三人寻了一处临海的酒楼。酒楼名曰“听涛阁”，窗外便是碧波万顷，海鸥翱翔。
他们点了几样用本地特色海灵物烹制的美食，如清蒸“灵气鲷鱼”、炭烤“火螯虾”、以及一碗用“白玉贝”和“海灵芝”熬制的灵羹，香气四溢，蕴含精纯水系灵气。
雷豹大口吃着鲜美的虾肉，满足之余，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压低声音道：“世子，末将还是想不明白。
东虞朝廷既然有能力派遣修士保护渔民，为何不干脆让修士直接下海作业？他们效率更高，也更安全，何必让普通老百姓去冒这个风险？这样岂不是更能体现朝廷仁政？”
萧昀放下手中的玉箸，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洞察世情的了然：
“这正是东虞朝廷，或者说那两位东虞帝和裴先生的高明与深思熟虑之处。”
他顿了顿，组织语言，深入剖析道：
“首先，若将所有危险且收益高的事情都交由修士完成，而让普通百姓坐享其成，短期内看似是仁政，长远来看，却会埋下巨大的隐患。”
“修士为何修炼？追求长生、力量、超脱是主流。但并非所有修士道心都坚不可摧。
若让他们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力量，最终主要用途是服务于‘无能’的凡人，尤其是被《大虞律》约束，不得随意施展力量后，这种潜在的‘被工具化’的感觉，会逐渐在一些心志不坚的修士心中滋生不满和怨恨。
这种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引发修士阶层与普通民众乃至朝廷的对立，迟早会爆发冲突，动摇国本。
朝廷需要修士的力量来维护统治和开拓疆土，就不能让他们离心离德。”
“其次，对于百姓而言，‘无事生非’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萧昀目光变得深邃，“人，尤其是凡人，若终日无所事事，缺乏明确的生活目标和劳动创造，那么其精神极易陷入空虚。
一部分心术不正者，便会将精力用于钻营取巧、寻衅滋事；而更多不明就里者，则会变得敏感而挑剔。
他们会将目光紧盯在社会不可避免存在的一些微小瑕疵上——须知，这世间从无完美之政，亦无完美之物——并加以无限放大和抨击。”
“一旦形成这种风气，那些原本安分守己但缺乏独立判断力的‘老实人’，很容易被煽动，盲目跟从，人云亦云，形成非理性的舆论压力，从而干扰正常的行政秩序，破坏社会稳定。
真正通情达理、能辩证看待问题的百姓，在任何时代都是少数。”
“因此，在东虞掌舵人眼中，”萧昀总结道，“社会治理如同一门极其精密的平衡艺术，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对或错。
关键在于如何在各方利益和诉求之间找到一个动态的平衡点，实现‘帕累托改进’——即在不让任何一方境况变坏的前提下，至少使一方变得更好。”
“你看现在的明珠港，修士通过护卫任务获得了稳定的宗门贡献或朝廷俸禄，锻炼了实战能力，也赢得了民众的尊重；
渔民通过承担一定风险，但风险已被大大降低的劳动，获得了远超耕种的土地收益，改善了生活；
朝廷则通过有效的组织和公平的收购，稳定了重要物资的来源，增加了税收，更维护了社会的和谐稳定。
三方各得其所，各有事做，各有收益，社会秩序自然井然。这，已然彰显了东虞统治者卓越的治理能力与政治智慧。”
雷豹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世子所言深奥，挠了挠头，继续埋头对付眼前的火螯虾去了。
而一旁的玄真，自始至终都望着窗外的大海，眼神空灵，不知是否将这番关于世俗治理的议论听入耳中，或许在他心中，潮起潮落本身，便是最大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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