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妇女围了上来,对着几人连声道谢。
“建军,赵宇,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没事,嫂子们,你们快回去吧。”赵宇摆了摆手。
一场闹剧结束,几人也没了洗澡的心情。
“他娘的,真晦气。”王铁牛骂骂咧咧。
“走吧,去上游。”周建军指了指河水的上游方向。
“那边清净。”
几人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了大概一里多地,河道在这里变得更宽,水流也更急。
赵宇指着一处被几块巨石围起来的地方。
“就这儿,水稍微深一点,正好没过胸口。”
他脱了裤子,第一个跳了下去。
“我一个朋友发现的,他以前总来这儿捞鱼。”
周建军几人也跟着下了水,这里的河水比下游更清凉,刚才打架憋的一肚子火气,被这冰凉的河水一泡,也散了大半。
返程的时候,周建军的目光被河岸边一块礁石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张破旧的渔网,被水冲到了岸边,缠在石头缝里。
网线很粗,上面还挂着几片烂掉的鱼鳞。
“赵哥,这网是你们的吗?”周建军把它从石头上解了下来。
赵宇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不是,我那朋友用的不是这种网。”
周建军掂了掂手里的渔网,眉头微皱。
这网看着有些年头,但破损的地方很新,像是刚被人扯断不久。
他想起了山里遇到的那伙人,又想起了上游未知的区域。
“这东西,可能是之前山上那伙人留下的,也可能是更上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农场。”
周建军把渔网卷了起来。
“我得把这东西上报给场里。”
回到农场,周建军直接去了于工程的办公室。
他把那张破渔网放在于工程的桌上。
“于工,你看这个。”
于工程拿起渔网看了看,脸色没什么变化。
“哪儿捡的?”
“河上游。”
周建\"顺便问一下,上次山上侦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于工程放下渔网,给自己点了根烟。
“团部已经派了最专业的人去查了,不过结果不会及时告诉我们农场。”
他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淡。
“咱们农场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开荒,种地,保证粮食产量。”
“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还碰见了几个陌生人,看着不像善茬。”周建军又补充了一句。
于工程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
“团部的侦查人员会应对的,你不用操心。”
下午四点多,天色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乌云像是打翻的墨汁,迅速铺满了整个天空。
狂风卷着沙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哗啦啦——”
雨势越来越大,像是天漏了个窟窿。
这场大雨,连着下了两天两夜,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农场里地势低洼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泽国。
新开垦出来的部分农田,直接被汹涌的雨水冲垮,刚长出嫩芽的庄稼被连根拔起,卷进了浑浊的泥水里。
更糟糕的是宿舍区。
不少职工为了储藏粮食,都在宿舍地下挖了地窖。
大水倒灌,地窖里的水很快就满了上来,甚至有几家的地窖因为泡水太久,直接塌了。
哭喊声,咒骂声,混在雨声里,透着一股绝望。
“完了!全完了!”
“俺家的土豆,全泡汤了!”
“这老天爷是不想让咱们活了啊!”
众人看着被淹的农田和进水的地窖,一个个愁眉苦脸。
粮食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个冬天,恐怕要挨饿了。
周建军站在自己小屋的屋檐下,看着院子里没过脚踝的积水,心里却松了口气。
幸亏他当初选地基的时候,特意选了这块高地,不然他那三间宝贝的泥瓦房,也得跟着遭殃。
王铁牛顶着个草帽,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来,脸上全是愁容。
“建军,这下可咋办?俺看好多地都被冲了,今年肯定要减产了。”
周建军\"别担心。”
周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进屋里。
“咱们农场种的粮食,就算减产三成,也足够咱们这一千多号人吃上两年。”
他的声音很平静,
“饿不着。”
周建军拿起一根烧剩下的木炭,在干燥的地面上划拉起来。
“咱们农场,三百多晌地,光玉米就占了三百晌。”
他的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晌地十五亩,三百晌就是四千五百亩。就算今年雨水大,收成减半,亩产按最低三百斤算,那也是六十七万斤。”
周建军在地上写下一个巨大的数字,又用脚划掉一半。
“不对,我说错了,是六十七万五千斤。换算成吨,就是三百三十多吨。就算再倒霉点,天灾人祸,产量再砍一半,也还有一百六十多吨。”
他抬起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王铁牛。
“咱们农场,算上家属,满打满算一千来人。一个人一天吃一斤粮食,一年三百六十五斤。一千个人,一年吃掉三十六万斤。”
周建军用木炭在地上重重画了个圈。
“一百六十多吨,就是三十二万斤。足够一千人吃将近一年。这还不算咱们种的土豆、高粱和别的杂粮。”
他把木炭一扔,拍了拍手。
“所以,你担心个屁?天塌不下来。”
王铁牛的嘴巴张成了“o”型,脑子飞快地跟着周建军的数字转。
他算不明白那么复杂的账,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饿不着。
王铁牛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咚”地一下就落了地,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眼珠子一转。
“建军,你看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俺宿舍那边肯定积水了。俺今天就在你这儿挤一宿呗?俺不占地方,睡地上就行。”
周建军斜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你那宿舍地势低,排水的活儿肯定少不了。想躲懒?”
王铁牛被说中心事,老脸一红,梗着脖子。
“哪能呢!俺是怕你一个人害怕!”
“我怕黑,不怕打雷。”
周建军走到门口,拉开门,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凉风灌了进来。
“滚蛋,回你自己屋烧炕去。再不烧,你那铺盖都得长毛。”
王铁牛磨蹭了半天,看周建军是铁了心不留他,只能叹了口气,把头上的草帽戴好,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大雨下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上午停了。
太阳一出来,整个农场就像个巨大的蒸笼,水汽混着泥土味,闷得人喘不过气。
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家家户户都把泡了水的被褥、衣服扛出来,挂在院子里、树枝上,五颜六色,像开了个布料大会。
男人们则拿着铁锹、镐头,在宿舍区和主路上挖着排水沟,嘴里骂骂咧咧,身上全是泥。
周建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他这块地势高,屋里一点水没进,只是院子里积了些水,挖条小沟就排出去了。
他锁上门,准备去看看谭家的情况。
刚走到谭家院外,就看见谭家辉正一脸愁容地绕着房子转悠,时不时地用手敲敲泥墙。
“谭叔。”
“哎,建军来了。”
谭家辉看到他,勉强挤出个笑容。
“这雨下得,房子都快泡塌了。”
\"叔,你别担心。”
周建军也上前敲了敲墙。
“这泥墙还结实。等到了秋天,我帮你弄点木头,把房顶和墙角都加固一下,再大的雪也压不塌。”
谭家辉叹了口气。
“房子是小事,我就是担心玉儿。”
他看着远处,眼神里全是忧虑。
“她一个姑娘家,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在那边习不习惯。”
“叔,这是好事。”
周建军安慰道。
“去总医院学习,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等她学成回来,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了,以后走哪儿都有底气。”
谭家辉听着,脸上的愁容散去了一些。
“你说的对,是这个理。”
周建军正说着,看见刘庆芳从屋里搬出一堆湿漉漉的柴火,想找个地方晾晒。
她看着院子角落那个被雨水冲塌了一半的简易柴火棚,急得直跺脚。
“这天杀的雨!柴火全湿透了,这几天烧火,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周建军走了过去。
“刘姨,我帮你搭个结实点的棚子吧。”
刘庆芳愣了一下,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
周建军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空间。
“正好我那儿还有几根从山上弄回来的木头,搭个架子足够了。”
他说干就干,转身就往自己院子走。
没一会儿,他就扛着几根粗细均匀的松木回来了。
“刘姨,家里有锤子和锯子吗?”
“有,有,我这就去拿!”
刘庆芳刚要进屋,周建军又叫住了她。
“姨,你别忙了,我让王铁牛去借。你歇着就行。”
他冲着不远处正在卖力挖沟的王铁牛喊了一嗓子。
“铁牛!别挖了!过来搭把手!”
王铁牛一听,立马扔了铁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建军,啥事?”
“去老乡那儿借把锤子,再找赵哥借把锯子,快去快回。”
“好嘞!”
王铁牛领了新任务,兴奋地跑了。
刘庆芳看着周建军已经开始用石头垫地基,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
“建军,你这孩子……”
她眼圈有些发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铁牛很快就借来了工具,他也脱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膀子,跟着周建军一起干活。
周建军是主心骨,他量尺寸,画线,指挥着王铁牛在哪儿挖坑,在哪儿下桩。
两人一个锯木头,一个刨木桩,配合得倒也默契。
刘庆芳看着两个年轻人汗流浃背地忙活着,心里热乎乎的。
她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里面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结实耐用的柴火棚架子就搭好了,只差铺上顶棚。
“建军,铁牛,快歇歇,进屋吃饭!”
刘庆芳端着两碗晾好的温水走了出来。
王铁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吃饭,眼睛都亮了。
可他随即又有些犹豫,他拉了拉周建军的衣角,压低了声音。
“建军,咱们真在这儿吃啊?”
“怎么了?”
“谭叔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俩大老爷们儿一顿饭,能顶他们家两三天的口粮了。这不合适。”
王铁牛心里过意不去。
周建军拿起碗,把水一饮而尽。
“这顿饭,必须吃。”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王铁牛不解地看着他。
周建军把空碗放下,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刘庆芳的背影。
“铁牛,你记住。”
“越是这种时候,人家拿出来的这片心意,才越金贵。咱们要是推三阻四的,不是客气,是伤人心。”
他拍了拍王铁牛的肩膀。
“收下这份情,比什么都强。粮食的事你不用担心,过两天,我给谭叔家送过来。”
王铁牛看着周建军,眼神里满是敬佩。
他觉得周建军说的话,比场长的报告还有道理。
“建军,俺懂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顿饭,俺吃!吃得心安理得!”
刘庆芳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腊肉炖豆角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端着米饭的谭家辉。
“快,趁热吃!”
刘庆芳热情地招呼着。
“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们别嫌弃。”
“姨,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
王铁牛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腊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哈气。
“香!真香!”
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
谭家辉也拿出了珍藏的半瓶白酒,非要跟周建\"军喝两杯。
刘庆芳说谭家辉下午才能回来,菜早就给他留好了,让他不用担心。
一顿饭吃完,周建军和王铁牛又把剩下的木头收拾利索,这才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王铁牛摸着滚圆的肚子,一脸满足。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
“对了,俺得去俺妹那一趟。”
他拉着周建军,拐了个弯,去了女职工宿舍。
王春桃正在屋里纳鞋底,看到两人过来,连忙站了起来。
王铁牛从她床底下拖出一个布袋子。
“妹,你上次给俺那五斤白面,俺拿走了。”
“哥,你拿去吃吧,你前阵子伤了身子,得好好补补。”王春桃说。
王铁牛扛起面袋子,冲周建军嘿嘿一笑。
“建军,走,晚上咱们吃白面馒头去!”
周建军却摇了摇头。
“这面,先留着。”
“留着干啥?面放久了要生虫的!”王铁牛不解。
“马上就要抢收了,到时候才是最累人的时候。”
周建军看着他。
“这白面金贵,顶饿。留到那时候吃,能让你多干两个钟头的活。”
王铁牛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
“还是你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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