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你说啥时候能好?”王铁牛吸溜了一下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破瓦罐。
高保国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
“快了,再炖一刻钟,骨头都得炖酥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芦苇荡外传来,踩在泥水里,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
周建军的眼睛瞬间睁开。
王铁牛和高保国也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木棍。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雨幕里走了出来,是徐凯。
他看到牛棚里的三个人,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建军哥,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周建军站直了身体,目光越过徐凯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芦苇丛。
“你呢?下着雨,一个人跑这儿来散步?”
“我……我出来解个手。”徐凯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跟周建军对视。
“哦?”周建军嘴角勾了一下,慢悠悠地朝他走了两步。
“解手需要两个人一起?刚才躲你身后的那个,怎么不出来见见?”
徐凯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身体都僵住了。
“建军哥,你……你别开玩笑,就我一个人。”
“是吗?”周建军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那你这肩膀上的头发是谁的?挺长啊,还是卷的。”
徐凯下意识地往自己肩膀上看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建军哥!”
“行了。”周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
“处对象就处对象,藏着掖着的干什么?下次带出来让哥几个瞧瞧,给你把把关。”
徐凯像是得了大赦,连连点头。
“不是,真不是!我就是……就是当了宿舍的小组长,找人谈谈心!”
他扔下这句自己都不信的话,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雨里。
王铁牛凑了过来。
“建军,这小子肯定有鬼!那小树林里八成藏着个女的!”
周建军看着徐凯消失的方向,没说话。
刚才那一瞬间,他闻到了。
徐凯身上,除了雨水的潮气,还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
“好了!开吃!”
高保国的一声吆喝,把周建军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掀开瓦罐盖子,一股更浓烈的肉香扑面而来。
三人也顾不上烫,围着瓦罐,直接下手。
鸭肉炖得软烂脱骨,汤汁浓稠,又麻又辣,吃得三个人满头大汗,嘴唇通红。
“痛快!”
王铁牛啃完最后一块骨头,把骨髓都吸得干干净净,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建军,以后咱就这么干!你负责打,高哥负责做,俺负责吃!”
高保国擦了擦嘴角的油。
“这感情好,不过天天在这牛棚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看了一眼四面漏风的牛棚,叹了口气。
“我租那个小院,顶上破了个大洞,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被褥都快长毛了。”
周建军把瓦罐里剩下的汤喝得一干二净。
“那就自己盖一个。”
王铁牛和高保国都愣住了。
“盖一个?”王铁牛瞪大了眼睛。
“咱自己盖?那不得要批条,要木头?”
“我去找场里申请。”周建军站起身。
“咱们三个人,再凑点钱,找几个人帮帮忙,盖三间连在一起的小房子,一人一间,怎么样?”
王铁牛一听这话,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行啊!这敢情好!俺早就受够那大通铺了,睡觉磨牙放屁的,啥人都有!”
高保国却有些犹豫。
“建军哥,盖房子是好,可冬天烧什么?总不能还去山里偷木头吧?”
“秋收完了,地里的苞米杆子、苞米芯子,遍地都是,还怕没柴火烧?”
周建军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那行!建军哥,我听你的!”高保国也下了决心。
“那咱就这么定了。”
周建军把瓦罐埋进土里,消除了所有痕迹。
“你们先回去,我去场部跑一趟。”
周建军冒着雨,来到了场部后勤科。
负责盖章批条的,是个叫夏春花的年轻女人。
她正坐在桌子后面,对着一面小镜子,慢条斯理地涂着指甲。
一股刺鼻的指甲油味道,弥漫在小小的办公室里。
“同志,我想申请一块宅基地,盖房子。”周建军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夏春花眼皮都没抬一下。
“申请表在门口自己拿,填好了放这儿,等通知。”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娇嗲。
周建军拿起桌上的一张申请表,找了支笔,很快就填好了。
他把表递过去。
“同志,我填好了。”
夏春花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停了停,嘴角撇了一下。
她接过申请表,看都没看,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条子,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划拉了几笔,扔在桌上。
“行了,拿走吧。”
周建军拿起条子,眉头皱了起来。
上面只写了“同意建房”几个字,连个红戳都没有。
“同志,这上面怎么没盖章?”
夏春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盖章?你以为你是谁?场长吗?”
她把刚涂好的指甲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我给你批条子,那是看得起你。拿着赶紧滚,别在这儿耽误我工作。”
周建\"这不合规矩。”
周建军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盖章的条子,就是一张废纸。到了下面,谁认?”
“哟呵?”夏春花把镜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站了起来。
“你个泥腿子,还跟我讲起规矩来了?”
她走到周建军面前,仰着下巴,一股劣质雪花膏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今天就不给你盖,怎么了?你还想打我?”
“我不想打你。”周建\"我只是想要一个盖了章的批条。”
“没有!”夏春花一口回绝。
“要么拿着这张废纸滚,要么就给我道歉!说你错了,不该顶撞我!”
周建军看着她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气笑了。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好!好得很!”夏春花的脸气得通红。
“你给我等着!”
她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
没过几分钟,她就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是巡逻队的赵宇。
赵宇穿着雨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湿气,脸色有些严肃。
“夏春花同志,你说有人在后勤科闹事?”
“赵哥!就是他!”
夏春花一看到赵宇,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指着周建军,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睛也红了。
“他一来就找茬,非逼着我给他盖章,我不给,他就要动手打我!”
赵宇的目光落在周建军身上,瞬间愣住了。
“怎么是你?”
夏春花也愣了。
“赵哥,你……你认识他?”
“他是我巡逻队的人。”赵宇的声音有些沉。
夏春花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又委屈地拉住了赵宇的胳膊。
“赵哥,就算是你们巡逻队的人,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她摇着赵宇的手臂,撒着娇。
“你可得给我做主!你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刚才差点就把我给吓死了!”
赵宇抽出自己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向周建军。
“到底怎么回事?”
周建军没理会夏春花的表演,只是把他手里的那张条子递了过去。
“我来申请盖房,她给了我这张条子。”
赵宇接过来看了一眼。
“没盖章。”
“对。”周建军点头。
“我问她为什么不盖章,她说我不配,让我拿着废纸滚,或者给她道歉。”
赵宇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又看向夏春花,两人的说辞,明显对不上。
“夏春花同志,是这样吗?”
夏春花心里一慌,眼神开始闪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他态度不好!是他先冲我嚷嚷的!”
她还在狡辩。
“我没有嚷。”周建军平静地陈述。
“从头到尾,我只问了三句话。第一句,申请盖房。第二句,为什么不盖章。第三句,这不合规矩。”
赵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一个是农场里出了名的刺头关系户,仗着舅舅是后勤科副科长,平时就没少作威作福。
另一个,是自己亲手操练了半个月的硬骨头,话不多,但手黑,性子更硬。
谁在说谎,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赵宇转过身,面对着夏春花,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无比严肃。
“夏春花同志,请你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一个字不漏地,重新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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