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机自知时日无多，趁自己神智尚清，连忙以口述的方式，让外孙女陈阮芷替自己写下一封奏疏，算是给万历帝的遗奏。
奏疏中，李廷机言辞恳切地向皇帝建议了四件事。
一是说东宫仁孝，性行拘谨，并无大过，希望皇帝不要在储君之事上，再产生动摇，以免人心不安；
二是说朝政紊乱、百官缺位，国家如今积弊已深，希望皇帝重新振作起来，及时刷新吏治，不要再拖延下去。
三是说群臣结党，相互攻讦，门户之争愈演愈烈，过去皇帝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故意纵容，希望皇帝能加以抑制，不要让文武臣工们继续胡闹下去。
最后李廷机提到了程光阳，对此他没有说太多，只希望皇帝能看在自己这些年为国家操劳的份上，饶恕程光阳一命。
这份奏疏写完，又过了几日，李廷机的病越来越重，整个人彻底失去生机，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了。
“恩师，您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得知李廷机病入膏肓，不少人相继登门探望，包括泉州知府蔡善继，晋江知县吴牲，以及陈丰顼、陈阮芷兄妹，还有他们的母亲陈李氏等等。
蔡善继不久前刚从广州调到泉州，他是当年李廷机主持浙江乡试时录用的举人，与李廷机有师生之谊。
眼看恩师骨瘦如柴、气息奄奄，蔡善继心中酸楚不已，忙凑到对方身旁，开口询问道。
李廷机气息微弱道：“伯达，老夫死后，丧事从简，不，不要铺张浪费……程复甫的事，我，我已写成奏疏，你替我送，送到通政司，交给皇上。”
伯达是蔡善继的表字。
“恩师放心，学生一定从命。”蔡善继哽咽道。
李廷机微微点头，偏过眼，看了看陈丰顼和陈阮芷，低声道：“丰顼，你以后要，要加倍努力，早日考中举人……阮芷，复甫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说罢这些，李廷机睁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床榻周边的人全都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妻子林氏身上。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依依不舍地合上了双目。
现场立时哭声一片。
…
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前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李廷机，病逝于泉州。
李廷机一生清廉，平日领取的俸禄，以及朝廷赐给的官田，全被他拿来赡养贫苦族人，去世之时，家中没有多余积蓄，仅剩四十四两白银。
这四十四两白银，遗孀林氏还得拿出大半来操办丧事，剩下的部分，竟连买口上好的寿材都不够。
最后还是泉州知府蔡善继，出钱替恩师买了一副棺木，派人送到李家，李廷机这才得以顺利下葬。
李廷机病故之前，写给万历皇帝的遗奏，被他托付给了蔡善继。
蔡善继准备将这封奏疏，连同李廷机去世的讣告，由急递铺送到省塘，而后再送往京师，交给皇帝。
陈阮芷得知后，坚决不同意。
“明府老爷，贱妾有礼了。”
泉州知府衙门后院，陈阮芷身着素衣，向蔡善继屈膝行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如今已是正月，再过两个月会试就要开始，等急递铺的差人，把外公的奏疏送到京城，就算皇上开恩放了我家夫君，会试也早就结束了。”
万历后期，驿站制度废弛，一封奏疏想从泉州送到京城，没有两三个月基本做不到。
“我家夫君为了这场会试，焚膏继晷、夙兴夜寐，整整准备了三年，他一定要参加会试，不能错过。”
陈阮芷抽泣道：“请明府老爷将外公的遗奏转交给贱妾。妾身，妾身要亲自动身前往京城，为我家夫君鸣冤。”
蔡善继闻言，吃惊道：“程家娘子，此去京城山遥路远，不啻千里之遥，你一介弱质女子，怎受得了舟车劳顿，还是本府专门找人替你吧？”
“不，不……”
陈阮芷抿了抿眼泪，边摇头边道：“此事让别人去做，贱妾实在不放心。唯有贱妾亲自到皇城外，为夫君跪拜请恩，才显得有诚意。”
蔡善继还想说什么，但见陈阮芷态度坚决，只好叹了口气道：
“程家娘子，近来世道颇不太平，尤其是南直隶以北，到山东一带，贼匪成群，此番北上，你务要小心谨慎，本府届时会派五十名壮班护送你。”
陈阮芷闻言，心中十分感动，敛衽道：“多谢明府老爷！”
蔡善继摇头道：“你是恩师的外孙女，本府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地方，自然要尽力而为。”
…
正月初十，在泉州知府蔡善继的协助下，陈阮芷禀明了婆婆和父母，随后带着外公李廷机留下的遗奏，正式踏上进京之路。
为了争取更多支持，临行前，陈阮芷特地找来哥哥陈丰顼，以及其他数十名泉州府的举人、秀才，赶制了数千份揭帖，沿路四处张贴、散发——
所谓的揭帖，类似于后世大字报，在没有报纸的年代，可以看作是一种民间的舆论工具，传播速度极快。
“吾夫程光阳，表字复甫，泉州府举人是也。素性纯良，根底清白，昔在乡中，邻里咸称仁孝。自去岁入京会试，恰逢山东灾异，遂赴阙上书，为民请命……不意触怒天颜，竟至拘役，于今一月有余……”
“贱妾与吾夫成婚至今，举案齐眉、情深意笃，未尝稍有嫌憎之言，乍闻噩耗北来，一时神魂俱碎，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遂别公婆父母，辞家北上，欲为吾夫鸣冤也……”
陈阮芷在揭帖中，先是极力夸赞丈夫程光阳，说他如何孝敬父母，礼遇乡邻。接着将丈夫为山东灾民发声，被抓进诏狱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陈述自己千里进京，为夫申冤，有多么的艰辛和劳累。
这番举动，很快便取得了意料中的效果。
大明各地州府的官民百姓，在得知程光阳的事迹后，不但对程光阳产生了极大同情，对陈阮芷为夫申冤的行为，也十分敬佩。
随着揭帖的广泛传播，陈阮芷每到一地，当地的地方官都会给她提供各种便利，不但派兵护送，还让她乘坐最好的船只和马匹，以便她能尽快赶到京城。
甚至南直隶一带，与程光阳素有交情的钱谦益、汪汝谦等人，在闻知此事后，更是直接发动了近五千名举人和秀才，联名上疏，请求朝廷尽快释放程光阳。
一时间大江南北，到处都在流传程光阳和陈阮芷的故事。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重生明末？结党！必须结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