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蹬车一路快跑，中途拐了个弯回家，把抽空画好的新型单杠柴油机图纸揣上，这才冲向木模车间。
门一推开，四位老师傅齐刷刷地转过头，看着郝胜利。
他脚步一顿，挠着头道：“刘爷爷，赵爷爷，周爷爷，孙爷爷？你们都聚在这干什么？刚忙完不歇歇吗？”
离门最近的赵爷爷一个箭步上前，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拍，嗔怪道：“嗨！你个臭小子，敢情是把五六冲改造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
郝胜利心头一跳，可不是嘛！
红外测距仪的巨大成功和后续的波澜，让他最近有点“飘”了。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小鸡小鸭，开荒种地。
关于五六冲枪口制退器和觇孔瞄具的改造的，竟真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猛地涌了上来。
他光顾着自己那点“小打小闹”的养殖心思，却忘了眼前这几位八级工爷爷，正为一个能大幅提升陆军基础装备性能的项目拼命。
这两样东西要是成了，对军队战斗力的提升，意义可是不小。
刘爷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桌上几张被摩挲得发亮的图纸往前推了推，那正是郝胜利当初的五六冲改造图。
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红蓝铅笔标记和计算，诉说着无数次推演论证的心血。
周爷爷哼了一声，布满老茧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图纸上那根几乎看不见的“针尖”位置：“忘了？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可没敢忘。为了这0.05毫米正负0.002的玩意儿，我磨废了七根顶级的硬质合金丝，老孙在显微镜底下憋气憋得差点背过去，才找准那‘一下’的巧劲儿，装进去两根勉强合格的。”
郝胜利眼前一亮：“真的，周爷爷，装好了两个？”
周爷爷点头：“就两个。就这俩都差点要了老命了，那个枪口制退器还没出来。”
郝胜利赶忙接话：“枪口制退器应该比这个简单点吧，刘爷爷你们先做几个出来，然后找胡代表试验一下效果，咱们再琢磨怎么生产二百个，最后才是量产的事。”
说完，他赶紧掏出那份卷起来的单缸柴油机图纸，“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脸上带着点“我又挖到宝”的得意：“刘爷爷，赵爷爷，还有周爷爷，孙爷爷，你们快看这个，我画出来的。”
四位老师傅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但一看是单缸柴油机这种“农用玩意”，神情顿时轻松下来，一个个都带着长辈看小孩“过家家”的笑意。
赵爷爷离得近，顺手拿起图纸，扫了一眼，调侃道：“呦呵，小胜利，这又是你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苏联废图纸堆里扒拉出来的？单缸柴油机，这玩意儿有啥新鲜，遍地都是。”
郝胜利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含糊道：“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反正跟那些画着枪啊炮的废图纸放一块的，是个单缸柴油机。”
刘爷爷也乐了，接过图纸随意看着：“哈哈，行，行，单缸机就单缸机。怎么，想给你那小鸡场弄个抽水机还是粉碎机啊！又不想花钱了是不？”
郝胜利顺着话头，小胸脯一挺：“对，咱们厂都能做，为什么花钱买，我自己画出来，咱们自己做。”
周爷爷和孙爷爷也笑着凑过来看。
周爷爷目光扫过材料标注：“哟，这曲轴标的……qt60-2？球墨铸铁，小家伙，这料子可不便宜，比普通……”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眯起，被图纸上的某个细节吸引住了。
孙爷爷习惯性地抽出装配图纸。当他的目光扫过缸盖连接部分时，轻“咦！”了一声，随即，整个人几乎扑到图纸上。
孙爷爷急切道：“等等！老刘，老周，快看这儿。这缸盖，四个大螺栓对角一紧就完事，旁边还留了这么大的扳手空间，这可比S195那堆小螺丝省事多了，老天爷，这设计太懂修机器人的苦了，省了多少拆装的麻烦。”
刘爷爷和赵爷爷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变得凝重。
赵爷爷也立刻凑近，盯着孙爷爷指出的地方：“老孙说得对……这维护性……逆天了。”
刘爷爷手指划过预燃室形状：“w型，潮模砂能行……老周，球铁曲轴qt60-2，耐磨抗造。但这四孔0.25的油嘴……”
周爷爷倒吸一口凉气：“四孔0.25，磨那根针差点要了老命，这又来个精细活，不过这得找手表厂的老钻头……但这油耗标232克，比S195省一大截啊！省油就是省钱，对庄户人就是命根子。”
赵爷爷没管油嘴，手指点着水冷部分：“蒸发水冷，砍了水泵。看这散热片和风道……老刘，算过没有，带15马力真能行？”
他越说越兴奋，抓过旁边一张废图纸背面，抄起铅笔疯狂演算。
办公室里只剩下铅笔划纸的沙沙声和粗重的喘息。
片刻，赵爷爷猛地抬头，激动道：
“好了。来听听这账。”
“一体化曲轴箱，省24颗螺栓，5块。”
“砍水泵，8块。”
“球铁曲轴贵12块，磷化环+3块，竹片子滤芯才一毛五一片，效果顶进口八成的三块五，净赚啊！这空滤快拆设计省的人工还没算。”
他手指点在最终数字上：“成本，只比S195贵了，7块2毛钱。”
刘爷爷抢过演算纸，目光死死钉在郝胜利图纸上标注的关键性能参数上：32%热效率，232克油耗，-15c启动，7500小时大修……
尤其是联想到孙爷爷强调的维护工时锐减，从折腾大半天到个把钟头搞定，再看着那仅仅贵出的7块2毛钱。
他拿着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跳了起来：“只贵7块2毛钱！换来一台省油，马力大，能用好些年，冬天冰天雪地也能打着车……还tmd好修得跟玩似的，庄户人自己拎个扳手就能拾掇……这哪是机器，这是给八亿农民刨金山的金镐头啊！是‘神机’！”
孙爷爷激动得胡子直翘：“对对对！老刘说到根子上了，这机器要下了地，顶得上两头壮劳力。坏了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等师傅，自个儿拎个扳手就能拾掇，省下的功夫，耽误的活计，少生的闷气，值多少钱？这图纸是个无价宝。”
周爷爷用力点头，看着图纸上那些巧妙的结构，满是皱纹的脸上兴奋得放光：“用料扎实，心思巧，还处处替用的人和修的人想得周到。这路子比咱们强多了。胜利，你这‘捡’回来的，是个能让千万庄户人当传家宝的‘神物’。”
刘爷爷深吸一口气，迅速下达指令：“老赵，五六冲的钢模浇筑，你给我在现场盯死了，出了差错我找你。它是根基，不容有失。”
他目光看向两位老伙计：“老周，老孙，还有我。我们仨，把手头其他屁事全给我推了。现在，立刻，把这‘捡回来’的宝贝图纸，特别是它这‘好拆好装好伺候’的门道，吃透，嚼烂，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它这个设计，就是咱国家农机未来的路。”
他猛地转向郝胜利：“胜利，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坐这！”
他指着旁边的椅子继续道：“样机，用最短的时间，咱们九号信箱，自己动手，把它造出来。老子要亲眼看看，这废纸堆里刨出来的神机，是不是真那么神，是不是真那么好伺。等样机成了，点着了，跑顺了，咱们厂，自己造，给农民兄弟送去。”
郝胜利的小脸瞬间垮了。
爷爷们的狂热他懂，这柴油机的前景他也清楚，可眼下火烧眉毛的是……他的小鸡，他的地，他的儿童团。
郝胜利带着哭腔，急得直跳脚，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刘爷爷，样机要造！我知道它重要，可我的小鸡明天就要孵啊！一千四百个种蛋，桂花阿姨她们就在家等着呢！明天，明天必须上蛋。您先给我立刻做十个孵化箱。还有儿童团的手续，公章。我得马上去找孙爷爷办登记备案和刻公章。没有公章，那份给红星公社的‘科学实验委托证明’就是废纸一张。郑伯伯那边眼巴巴等着呢。开荒的地，拖拉机还在等着协调……我……我坐不住啊！一分钟都坐不住。”
他心里哀嚎，让他坐这里，他哪里能坐得住，一大堆火烧眉毛的事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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