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礼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楼下大厅依然没有消止的迹象,估计要玩到天亮。
宋相宜已经睡了,戚礼脱力坐在沙发里,揉揉哭过发涩的眼,黑暗中无声呆滞了会儿。
身子很重,说不出哪里更累,就是实在没力气去洗澡了,最后侧在床的边边,囫囵睡了过去。
海上蒙蒙亮的时候,她忽然惊醒,手脚冰凉,看手机才六点,只睡了不到四小时。
睡不着了,于是捡睡衣去洗澡。
宋相宜迷迷糊糊醒的时候,戚礼正从浴室出来,换了一件质地略厚的长裙。她懵了,问:“姐,你去哪?”
戚礼朝她笑笑,指指外面,说:“去看个日出。”
海面起了薄雾,不像是有日出的样子。但戚礼还是拿披肩出去了。
宋相宜看着她走,想戚礼在船上做了什么。人家到处寻乐子,下海喝酒赌牌,戚礼呢,到处走走转转,玩玩游戏看看风景,还能在大多数人通宵后沉睡的静谧中独身去甲板上看日出。
她不觉得在玩乐项目繁多的豪华游轮上漫无目的是种浪费,她只讨自己舒服。
没半小时戚礼又回来了,宋相宜刚叫了餐,看她快步进来,还没等问,戚礼抬头笑笑,擦了擦手臂上的潮湿,可惜道:“下雨了,没看到。”
宋相宜无言看她脸色几秒,突然站起来,“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戚礼表情一僵,在原地由她走过来摸自己的额头。
“真的有点热。”宋相宜皱眉,“你昨天几点回来的?”付帆不是说她不会回来了么,她就没留灯。
戚礼没回答,低着头摸了摸潮湿发尾。宋相宜自然想到另一个男人,“我……”她想说我姐夫呢,又突然改口,“秦老板呢?”
戚礼眉目笼着一层外边带进来的薄雾,摇摇头说,他不在。
宋相宜不高兴了:“什么啊,你感冒了他人都不在,孕妇能随便生病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戚礼手放下来,茫怔地看着某一个方向,说:“不会回来了吧。”
说不清是难过和遗憾哪一种更多,戚礼一贯信奉对的人会站在对方的前途里,可他们总是相行岔路,也许真的不是一路人,十七岁她就有这个预感,所以爱十分露三分,到最后终于彻底把他推离身边。
她甚至不敢去想,秦明序曾经爱了几分,反正他展露了十二分,太猛烈了,在一起胸腔撑得发疼,所以抽离的时候心都快被整块剜去。
昨晚他们不算争吵,只是做出了各自的选择。戚礼不挽留、不干涉,尊重他的决定。所以分别的时候,他们都不应该难过。
这次她要用多久平静?下一个六年,还是十二年?戚礼预感到她余生都不会忘了他,这不是疾病,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戚礼太缺少睡眠了,以为到游轮上就是度假,她可以踏实休息两天,没想到这么耗神,甚至体温又高了。从剧组回来她一天也没真正休息过,除了忙碌,不是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
早餐没胃口吃,她拽着毯子到阳台的躺椅上,阖眼补觉。
她一直在睡,从蒙蒙细雨睡到海上太阳终于露出了面目,阴天温冷的氛围裹着她,直到温暖的金色光线出现,从脚尖慢慢溜到她身上,把垂落的浅色裙角打成透明。日光也舍不得太猛烈惊扰,调静了亮度,留给她安眠。
宋相宜看着她安谧的侧脸莫名很难过,她没看到的那场日出,最终还是在全无所知的时候笼罩了她。
遗憾是真的,但有心人不会真正失去,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
第二天过了午宴就要准备下船,很多人睡到日上三竿,都觉得时间飞逝,依依不舍。
只有戚礼,睁开眼睛时看了眼时间,遗憾才不到十点。她没有刻意连过船上的网络,现在才发觉,原来自己一个人静静待着的时间这么漫长而空旷。
这种难耐的空虚在过去六年时常出现,即使她用各种学分活动充斥自己的课余时间也没有效果。她想了谁,也没在想谁,只是有些难受,像一口气噎在了心口。所以她翻开电脑,开始写故事,在自己平淡的人生中写别人跌宕起伏的故事,为每一个角色洒泪。
现在没有电脑,她昏沉的大脑无力对抗,便起身去寻热闹。
八层大厅正在进行舞会,戚礼到的时候,看到蒋容青伸手邀请了季之茹。公主笑了一下,把手伸过去,他们相拥着起舞,眼神却不太敢接触,氛围和昨天不太一样了。
一曲舞毕,戚礼笑着,在旁边静静拍掌,做主角人生的温柔看客。
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有她和宋相宜,餐厅的主厨亲自举着一只很壮观的炭烤牛腿走过来,红肉还在滋滋冒着油光,香味无法招架。
主厨用英文俏皮地说,船上每一位漂亮的女士都会得到最香的那部分肉。
戚礼笑着道谢,浓烈香料不是她的口味,但她吃了很多,那一餐几乎都在吃肉。
离开前在同样的宴厅里举行了很有仪式感的谢幕,戚礼生病整个人有点懒洋洋的,又因为吃多了不好消化的肉,便不想去。是宋相宜硬拽着,振振有词说要有始有终。
戚礼拗不过,跟着去了。
她的目光在台前,在人后,在二楼空荡荡的栏杆边,一抬眼就移不开了。
宋相宜注意到,顺着看去,黑黝黝的没有光,但也许在戚礼眼中是个色彩丰富的画面,因为她那么聚精会神。宋相宜咬了咬牙,很不高兴地把头扭过去,又忍不住叫了声姐。
戚礼转头,对她笑,轻声问怎么了。
宋相宜想说你能不能别笑了!但她咬住唇壁什么也没说,摇摇头说没事。
下船前季之茹拉住了戚礼,带来一个好消息。
和她学校联合研究阿尔茨海默临床手术的那家医院在北京,正好有一个未公开的名额放出,不过要半年以后,手术前三个月需要实时监测病人的身体数据,到达设定的某个理论均值,才能进行手术。
季之茹说完,眼神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先占掉。
戚礼定定地看着她,明白她的犹豫在哪。
临床试验阶段,任何结果都有可能发生,即使有成功案例在先,也不敢说下一个依然是幸运儿。
做什么决定都不用思考三秒以上的戚礼,在此刻竟然想逃避。
她喉头发涩,说:“我记得,这个手术的前提是中重度患者才可以。”
季之茹点了点头。戚礼说:“我爸只是轻度……”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知道,这个病会逐渐发展加重,现在做不了,半年后呢?戚磊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临床的机会有多宝贵,隐秘到只能口口相传。戚礼托她在京的师生们打听了那么久,都没有门路。要不是季之茹学校和相关医院有深度合作,她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抓住这丝转机。
但,那是她爸爸。她无法想象戚磊作为试验者被推进手术室的样子。
季之茹看着她,也有不忍,“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我帮你拖一段时间,别太担心,这种试验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身体指标得达到一定要求。”
戚礼特别感激她,抬着眸子殷殷触动,“谢谢。”
季之茹竟然愣了下,她估计戚礼不清楚这样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有多柔软诗意的漂亮。她隐隐知道了,秦明序一直以来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戚礼,和在他们面前都不一样。戚礼当然不无辜,谁让她给了这份独一无二又要残忍收回,秦明序不发疯才怪。
季之茹笑了,在心里为她祈祷,面上摆摆手,道:“没事啦。”
下了舷梯,才一两天远离陆地,忽觉秋天已至。
港口稀少的矮树簌簌漫漫往下落叶子,水里却飘着暖烟,一阵一阵蒸腾上来。季节交替,阳光不浓烈,戚礼转身看着这只华丽的庞然大物沐浴在天与水之间,希望它可以一直存在。
说不定主人在某一天就会回来。
戚礼用力地抿了抿唇,不再看了,转身上车,离开港口。
在蓝梦上的记忆真的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没有一个人抱着她用调情的语气教她赌术,他带着不该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东西彻底离开了。
戚礼整理心情,到岚城前给宋漱华打了个电话。
对面迟了一会才接起。
“妈。”
“暮暮?”宋漱华笑了两声,温柔道,“你这阵子剧组的事都结束了啊?”
戚礼刚才都没酸的鼻子突然酸了,她轻轻嗯了一声,说:“想你们了。”
“妈也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宋漱华语气顿了一下。
“很快,有个事想和你们商量。”戚礼说,“我过几天回去看你们。”
等她感冒彻底好了,好好利用假期陪陪父母,顺便和他们商量手术的事。戚磊是那么厉害的男人,戚礼有意让他自己做决定。她知道她爸是不会怕的,做与不做,可以为自己负责。只是,她或许需要更多的心理准备。
她本意想和宋漱华多聊一会,问起戚磊,宋漱华支支吾吾。戚礼眉头刚一紧,她说:“暮暮啊,妈也有事想跟你说。”
“嗯。”她声音透着紧张。
宋漱华说:“我们在北京。”
戚礼蒙了一下,“你们在北京?旅游吗?”
“不是,是北京的医院,”宋漱华赶紧说,“你别着急啊,你爸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你舅舅,托关系给你爸找了个特别好的医生,说是可以做手术,我也是这几天刚了解完,风险和术后这些,觉得可以试试,这两天刚想和你商量。”
戚礼静了几秒,问:“是什么医生?什么医院?什么时间手术?”
宋漱华轻轻笑:“你还不放心你舅舅呐。”
戚礼叹了下,也笑了:“不是,就觉得不太像舅舅做的事啊。”不说宋泉任职的地方离首都多远,就是托关系找这种非公开的私密机构直接安排手术,也不像宋泉的风格。但她不至于不放心,就是有些奇怪。
“嗨,都是自家人吗,他也关心你爸的情况。”宋漱华说,“妈也懂这些,不至于弄不明白,等你过来了再细说。”
“嗯,那我订票。”
戚礼买机票的时候才想起六号的妇科检查,下意识摸了下小腹,把日期订晚了几天。
挂了电话宋相宜靠过来,问戚礼姑父怎么样了。她轻皱眉,回忆刚才那通电话,说:“没来得及听见声音呢,说都挺好的。”
宋漱华说戚磊在做检查,就挂了电话。
宋相宜没跟着戚礼回公寓,她主动说要回家。戚礼点点头,先她一步下了车。
上楼,离开两天的房子不用做清洁,开了窗户和扫地机器人,戚礼去洗澡。
她脱光了,赤脚踩在瓷砖上,刚想往淋浴下走,又忽然退回来,朝镜子转身,盯着腹部看了两眼,又侧过去,仔细观察隆起。
三个月,没有一点弧度,是她太瘦了吗?戚礼对镜捏了捏肚皮,她在此事上毫无经验,动用了较为靠谱的搜索引擎,结论是,怀孕三个月看不出来完全正常。她放下了心。
洗了澡,太阳穴有点发疼,戚礼摸了摸额头,给自己测了个温度,37度,又是低烧。她都快习惯了,但是肚子里脆弱的宝宝不行。多数感冒药会在孕早期造成风险,戚礼不敢吃,又觉得不至于吃药,到厨房挑挑选选,给自己冲了杯蜂蜜红糖姜水。
端着温热的杯子,戚礼去关窗,拉上帘子窝在小巢里看了半部电影。她平时看电影都选悬疑和科幻类型,但怕突然蹦出来什么画面影响胎教,她就挑了部轻松的喜剧爱情片。
戚礼摸着肚子,觉得这样也不错,她的卡上有钱,可以置办个不错的房子安稳下来,面积就够她和她的宝宝,她的书墙可以自己打,有个小的衣帽间,再多一个父母的房间,小富即安,家人相伴,就是很好的余生了。
这么想着,电影还没放完,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晨,戚礼在镜前把头发扎起来,打算约几个中介看房。
她的执行力一向很强,决定了就去做,犹豫只会浪费她的宝贵时间。
在浴室里,她的腹部突然剧烈一疼,那一瞬间痛得戚礼立刻弯下了腰。
她坐在马桶上,起身后看到里面有血的那刻,腿是软的,大脑一片停滞的空白。
*
宋相宜是在第二天上午戚礼走后不久,牵着总裁回了戚礼的公寓。
她看出戚礼因为秦明序心情很低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不能让戚礼这么强忍下去。把狗狗带过来也能给她添点乱子找点乐趣,宋相宜进门前得意地拍了下总裁的屁股。
宋相宜在没有戚礼的房子里待了一个周末,周一早上给总裁留了水和适合它年龄的磨牙棒,上班去了。
回来后发现总裁还是很乖,只是翻了垃圾桶,这种程度对于边牧来说实在是大赦主人的存在。宋相宜扔了包一下子坐在它旁边搂抱着夸奖,说总裁真乖,亲亲撸撸半天,后知后觉,总裁的年龄也许是真的大了。
再后知后觉,戚礼有两天都没回来。
她在楼下遛总裁的同时持续拨着戚礼的号码,始终打不通,她回忆并确信戚礼飞北京的日期绝不是这几天,越回忆心脏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慌。
终于,晚上有一条消息蹦出来。
戚礼:去医院了,不用担心。
宋相宜差点吓哭,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再拨过去,又是关机。
她在战战兢兢中又等了一个晚上,戚礼没有消息,也没有踪迹。
宋相宜去医院找,今天刚好是六号,她知道戚礼预约过妇科检查的医院,到了一问,对方却说戚礼没有来过。
宋相宜的脑子嗡嗡响,所有预感都在往最坏的念头冲击。
她在医院门口无助地蹲了下去,给付帆的私人号码拨去电话。
拨了两遍才通,对方没有声音,宋相宜突然就哭出了声。
付帆就愣是听她哭了两分钟才问,语气也不算太好:“怎么了?”
宋相宜哭得磕磕巴巴,还记得不在公司不用叫总,说:“学长,我找不到我姐了……”
付帆:“……”
有病吧这姑娘!
她找不到,他就能找到了??
但碍于这傻子哭得太惨,他绅士风度上线,敷衍嗯了一声,“她不在我这。”
宋相宜抹了把眼泪,“我知道。”
她突然燃起战火似的,声音立马变了,很大声地说:“我要找秦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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