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明序和戚磊陷入一种僵持,当然是他单方面的,因为戚磊起身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对气氛的尴尬毫无所觉。
装的吧。秦明序暗想。
他有意观察,但看不出破绽,戚磊似乎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于是他把头撇向一边,朝那头的护工使了个眼神,对戚磊说:“回去吧。”
“来吗?”戚磊又问了一遍,他靠自己就能认出曾经见过的人,下意识觉得他们之间渊源颇深。
秦明序抱着胳膊奇怪地看他一眼,勉强嗯了一声。
戚磊迟疑着补了一句:“我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秦明序更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一味躲避戚磊的行为突然变得可笑。之前他每次看到戚磊的脸,眉宇间一道深刻的严肃痕迹,会没来由的心慌。
现在这几个月院住下来,二老都养出点肉,戚磊一贯凌厉的眉眼在疾病的折磨和护工的无微不至中认命地平和下来,那种威胁感也就消失了。
秦明序看着他远比多年前要疲倦的脸,忽然一阵强烈的心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面对戚磊。
他以为自己可以抖擞着鬃毛和他斗一场的,然而未战的雄狮爪牙松动,已然衰老。他的征伐欲无处发泄,安全感来不及慰藉,反而等到了这个顽石一般男人糊里糊涂的示好。
他好不容易从被审讯的浑浑噩噩中抽离出,从楼下花坛后那黑沉沉的一眼逃离开,如今他和戚礼就差一点点,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
秦明序真如同好人似的笑了笑,直直盯他,在身侧陪他走回病房,“帮你什么?”
戚磊斜着脸瞅他一眼,迟钝地低头,不说话。他今天状态反复,情况是这一周以来最差。
一直送出电梯,戚磊的背影踽踽,秦明序在电梯口看着,没动,冷淡说了句:“看好他。”
护工恭敬点头,答好,随着走了。
阳光不燥,护士从中无声穿行而过。秦明序指间夹着一根完整的烟,刚才动心念想陪戚磊一根的,最终还是没点。
他站在那很久,眼前什么也没有了。那张英朗完美的脸宛如一张假皮,终于在几秒内露出原本冷冽狠辣的面目,他回想起他的不堪,枪林弹雨,惊涛骇浪,纸醉金迷的一年一年,如同蛆虫在丑陋恶臭的世界挣扎,他又应该怪谁?
太多人分享她的好了,可秦明序只是一个秉性肮脏下等的人,他要那抹亮的十分,不折不扣,全心全意,再没有被抛弃的风险,和她抵死缠绕,长相厮守。
她誓要带他远离泥沼的时候,秦明序这个名字,就是她摆脱不掉的毒了。他要做的是每时每刻看好她,让这抹毒渗入肌理,不动则已,动辄丧命。
距幸福只有最后一步的时候,离幸福最远。他的患得患失以一种恐怖的气势席卷过来,将体内吹得七零八落,久久无法平静。
他垂手的指尖玩弄着那支烟,轻而易举折断,烟草簌簌无声落。宋漱华提着水壶在另一侧的走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叫:“小秦?”
秦明序指尖一僵,侧过身前已经调整好表情,温煦叫了声“阿姨”。
宋漱华并无异样地笑着,顺口寒暄:“你在这啊,过来找暮暮?”
“不是,过来办点事。刚才在楼下看到叔叔,叫护工把他送上来。”秦明序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爸爸?”宋漱华好奇,“你们上次又没见面。”
秦明序还是那副温和表情,说:“护工眼熟,就问了问。”
宋漱华点点头,笑说:“有心了。”
又说:“那不耽误你办事,去吧。”
他试图去接,“我把壶提回去。”
宋漱华看到他手背上蜿蜒进袖口的疤痕,和青筋不分你我,内心一惊,只是面上笑着向他晃了晃水壶,“不用不用,是空的,赶紧去吧。”
“好。”秦明序简单告别,自然把手放进兜里,转身进了电梯,在里面朝宋漱华友善地点了点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漱华往病房的方向走。
戚礼正给坐在病床边的戚磊脱外套,见她进来叫了声妈。
宋漱华搁下水壶,去扯戚磊另一边的袖子,把衣服简单叠好放床上,轻说:“暮暮,妈有事问你。”
“你说啊。”
她们说话并不背着戚磊,反而是门关上,把护工隔在外面。戚礼看着宋漱华的动作,疑惑问:“怎么了?”
“我问你,”宋漱华拉她在椅子上坐下,“你跟小秦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是做什么的?”
戚礼睁大了眼睛,手在腿上攥紧,“妈,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他家里、是不是……”宋漱华委婉表达,“条件很好?”
戚礼轻声说:“嗯、他有一个公司,主要做Ip孵化。”
“他姓秦。”宋漱华攥着她的手忽然一紧。
戚礼的心也跟着紧张,明白她的意思,承认道:“是那个秦。”
整个西岚都鼎鼎大名的秦。
宋漱华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叹出一口气。戚礼问:“妈,你是看到什么了吗?是对他……”
戚礼不想前几天还说喜欢秦明序的宋漱华突然改念,要是她的父母都不喜欢他,那秦明序也太可怜了一些。
“妈觉得……”宋漱华看向肩膀绷紧的戚礼,又叹了口气。她带过那么多届学生,也算得上辨人有度。那样冷凝如深潭的眼神,俊烈如刀锋的危险气质,是权势滋养出的薄情相。还有那道可怖的疤痕,一反初次见面,带给宋漱华一种强烈的不安。包括他的家庭……宋漱华本能担心戚礼受到伤害,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问:“他对你好吗?”
戚礼毫不迟疑地回答:“好的,他对我很好,妈妈。”
话音落,母女对视一眼,戚礼后知后觉感到羞赧,抿着唇垂下睫毛。宋漱华见她从未有过的模样,忽然有些眼热,笑了。
不管结果怎么样,岁月悠长,有爱,总是值得走一遭的。
宋漱华这一问把戚礼警惕心调起来了,她一个下午反复试探宋漱华话里的意思,给秦明序旁敲侧击说了不少好话。宋漱华听出来了就笑,戚礼越不矜持她越高兴,打破了底线,说明这感情覆水难收,活活的流动,鲜明、纯粹、长青。
戚礼没办法了,秦明序内在的优点让她搜肠刮肚地说完了,最后站她身边嘟嘟囔囔说:“他长得还算不错吧。”
宋漱华瞥她,“你不是就看人家长得好看吧?”
“……”
倒还真给戚礼问住了,要是几年前性子毫不收敛的时候,他除了那张脸加持出的桀骜气招人以外,还剩什么啊。
朝女孩子扬巴掌踹凳子,就是一个嗓门巨大的暴力狂,每次讲话牛头不对马嘴,真能把她气哭。
傍晚,戚礼坐在床边给戚磊用温毛巾擦手,戚磊就看着她,目光平和安宁。戚礼弯着眼睛要求他,“晚上早点睡觉,我明天也早点来,好不好?”
戚磊点点头。
“爸,别紧张。”她颤抖的手指拂过戚磊的头发,理整齐了,让他躺下。
戚磊突然用力攥了攥她的手,含糊说:“想回家。”
戚礼鼻子一酸,“手术后听医生的,很快让你回家。”
“要快点。”戚磊说。
他已经失去自信了,怕自己再拖下去,会忘了家的样子。
戚礼说:“我保证,我保证你会好好的。”
戚磊合上眼睛了,她还坐在那里不想走,宋漱华催促她,她已经把一切抛在脑后了,怔怔看着戚磊的脸,“妈,今天晚上让我留在这吧。”
“你留在这我们两个人都睡不踏实。”宋漱华不同意,彻夜牵挂的留她一个就够了。戚礼还想说什么,手机一震,她看到上面的备注,
秦明序: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戚礼周身一震,猛地站起来,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七点十五分。
他们约好了七点半的电影。
戚礼给他发:节省时间,你来接我吧。
他一定看见了,却不回复。戚礼扶额,完蛋了。
戚礼这次真的忘光了,急匆匆抓起外套和包包,轻声告别后就往外跑。一身素色的衣裙,穿过胡同小巷,打碎金色的光晕和银杏叶,抬头看是金碧辉煌的皇城高楼,极少有人看到沿胡同一地夜色,心无旁骛奔赴的纤细身影。
秋风薄凉,踏着金色的银河,终于也不能赶上时间,电影开场三分钟后,戚礼在酒店门口撞上了穿着大衣的秦明序。
她速度没减,直直贴进他怀里,轻轻喘着气。
秦明序收拢手臂,下意识摸她的脸,又是凉的,“急什么?风吹又要感冒了。”
戚礼则是动了动鼻子,推开他一些,仰头问:“你喝酒了?”酒味还不轻。
“去见文旅部的人,喝了点。”
他晚上也有饭局,而且刚刚结束,戚礼心里五味杂陈,问:“那我们还去吗?”
“去什么?”他低头,浑浑笑问。
“……看电影。”
“嗯,”他应声,“票呢?”
戚礼立刻低头去翻手机壳,“在这……嗯?”
手机壳后空空,什么都没有。她翻了好几遍,包括手边的包和衣兜。
秦明序不意外,“丢了?”
戚礼茫茫然,“好像是,怎么会呢?”
“丢了就不去了。”秦明序揽过她的肩,往酒店里走,“回去睡觉。”
戚礼半推半就跟着他走,手上还在摸,进电梯后她说:“秦明序,我不会弄丢东西的,我确信电影票就在手机壳里面。”
“嗯。”
“可现在就是不见了。”戚礼有些懊恼,怕他生气,毕竟那天他那么强硬地要求她一定要陪他去看,可现在票却被她弄丢了。
房间门口,秦明序拉着她的手,醉意醺然迷人,笑意若有若无,“明天不是有手术?早点睡。”
然后俯身抱紧了她,下巴垫在她肩膀,戚礼甚至能感觉到他滑动的喉结。
她问:“你不想去了是吗?”
秦明序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阖上了眼,唇线颤抖,吐息渐热,侧头吻了她脖颈一下,“怕你太累了。”
他想去,想疯了。可她前一晚哭成那样,他不想再逼她。
一定要在戚磊术前一晚,是他的私心。他就是要和她的父母争一争,幼稚地想占据她的时间,讨一点偏爱。她给了,他就有了一点满足,愿意在此时后退一步。
他站在酒店门口,都不需要上楼查看,就知道她还没回来。他怕戚礼今晚就留在医院了,所以才信息提醒,她答应过他的,每晚都会回来,让他见到她。哪怕一眼,他就不会那么荒芜。
她守诺了,状态看起来还可以,没有因为明天一道成功率五十的手术就失魂落魄,他放下了心,紧紧抱着她,没有说别的,只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所以、所以如果戚磊手术后记起了全部,不能因为她爸爸的阻拦不要他。
否则,他真的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戚礼被他酒气熏得燥热,分不清是情话还是他的体温让她心跳剧烈,只能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我知道了,你真的醉了,秦明序。”
“你的密码是什么,房卡呢?我把你扶进去。”戚礼费劲地撑着他,可他还是一味压着她的肩,呼吸炙热的吹拂到她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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