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江德华原来那个组的工友们茶余饭后也常念叨她。
“也不知道江组长……哦不，江技术员啥时候回来？她这一走，感觉车间都没主心骨了。”
“就是，高主任最近火气有点大，要是江技术员在，还能帮着说道说道。”
“听说她回娘家了？她哥是部队的大官吧？”
“哎呦，那可了不得……”
各种猜测和议论在小范围内流传，无形中又给江德华镀上了一层神秘而厉害的色彩。
宿舍区里，赵大姐是最惦记江德华的。时不时就站在楼下往她那间紧闭的窗户瞅两眼，嘟囔着：“这德华妹子，咋去这么久？带回来的南方糕饼都快放坏了……”
她有时还会拉着王大嫂感叹：“你说德华这妹子，命是苦了点，可人是真争气！自个儿闯得多好！这回风风光光回娘家，她哥嫂还不知道多高兴呢！”
王大嫂也附和：“是哩是哩，咱们这栋楼，就数她最有出息！”
也有那眼皮子浅、心里泛酸的。比如隔壁栋的一个姓钱的媳妇，就私下跟人嚼舌根：“哼，不就是上了回报纸嘛，看把她能的！请那么长假，活儿都推给别人干，指不定回去怎么显摆呢……”
这话很快传到赵大姐耳朵里，赵大姐当场就叉着腰怼了回去：
“哟！钱家的，你这是酸黄瓜吃多了吧？人家德华那是凭真本事请假！有本事你也上个省报拿个奖章回来，厂里保准也给你批长假！自己没本事，就会背后嘀咕人！”
呛得那钱家媳妇脸一阵红一阵白，再不敢多嘴。
石小海学校里倒是平静。他班主任知道他家情况，对他颇为照顾。
只是偶尔有调皮的同学会问：“石小海，你姐真带你坐大火车去看你那个当大官的哥哥了？”
石小海总是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那当然！”
但具体细节，他牢记姐姐的叮嘱，从不多说。
厂领导层面，偶尔问起技术科的工作，吴科长汇报时总会提一句“等江德华同志回来，这个项目进度就能加快”。
领导们对这位“青年能手”也印象深刻，觉得她确实是个人才，甚至有人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再给她加加担子。
而当她带着南方的特产和一身暖意风尘仆仆地回来，重新出现在厂里时，这些暗流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迅速平息下去，化为了更具体的问候和笑脸。
“德华回来了！”
“江技术员，探亲回来了？家里都好吧？”
“哟，气色更好了！南方水土就是养人！”
她带回来的南方笋干、梅干菜和桂花糕，很快被分给了相熟的邻居和同事，又引来一片真诚的感谢和夸赞。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回到东北的日子，迅速被熟悉的工作和生活节奏填满。探亲的温暖渐渐沉淀为心底最柔软的支撑，江德华（宁婉）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技术科的各项任务中，仿佛要把休假时落下的进度都追回来。
秋意渐浓，这天下午，吴科长接到厂办通知，市轻工局要组织一个技术交流团，去邻省几家先进的纺织印染厂和被服厂参观学习，为期三天。厂里分到一个名额，点名要让近期表现突出的技术骨干去。
“德华，收拾一下，明天一早跟局里的车出发。”吴科长把通知放在她桌上，“这是个好机会，去开开眼界，学学人家的先进经验，回来咱们也能改进改进工艺。”
“哎！好的科长！”江德华立刻应下。能出去学习交流，她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吉普车把她送到市轻工局大院。院子里已经停了一辆中巴车，车旁站着十几个人，大多是各厂的技术科长或资深工程师，像江德华这样年轻的女技术员，显得格外醒目。
她略整了整衣角，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负责带队的轻工局技术处张处长正在点名，看到她，笑着点点头：“江德华同志来了？上车吧，就等你了。”
她礼貌地和其他人打了招呼，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皮革味，几位老工程师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技术参数，气氛专业而略显严肃。
中巴车缓缓启动，驶出市区，奔赴邻省。路程不近，需要小半天时间。起初大家还有些新鲜感，看着窗外秋色，偶尔交谈几句。但随着时间推移，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开始打盹。
江德华没有睡意，她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随时记录可能听到的有用信息，或者自己的灵感。
车子在一个中途休息点停下，大家下车活动筋骨，上洗手间。江德华也下了车，站在路边，呼吸着郊外清冷的空气，远眺着一片片已经收割完毕、显得辽阔而苍茫的田野。
重新上车时，她注意到自己旁边的座位换人了。之前坐在那里的一位老工程师似乎和后面的人聊得投缘，换了位置。现在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穿着半旧深蓝色中山装、坐姿笔挺的男同志，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留给她一个线条硬朗、肤色偏深的侧影。
似乎有点眼熟？
车再次启动。那位男同志收回目光，坐正了身体，无意中视线与江德华对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是他？
火车上那个沉默的、穿着旧军装的男人。
虽然换下了军装，穿着普通的中山装，但他身上那种沉稳内敛、甚至略带疲惫的气质，以及那双深邃的眼睛，江德华还有印象。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要交谈的意思，目光又转向了窗外。
江德华也礼貌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好奇。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了，而且是在这种技术交流的场合。他看起来不像工程师，那身磨白了袖口的中山装和略带风霜的面容，更像基层的管理者或者……转业军人？
车队继续前行。或许是觉得一直沉默有些尴尬，又或许是出于同行者的基本礼貌，过了一会儿，那位男同志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低沉略带沙哑的：“同志也是去参加技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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