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光影之门的瞬间,沈墨并未感受到物理上的坠落感,更像是一步跨过了某个无形的界限,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冰冷。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并非源于温度,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属于亘古星空的苍凉。
他稳住身形,发现自己立于一片奇异的混沌之中。
这里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墙壁、顶棚或地面。上下四方是流动的、如同极光般变幻不定的暗色光晕,深紫、墨蓝、暗绿交织流淌,偶尔有细碎的、星屑般的光点在其中明灭闪烁,仿佛将整片浓缩的夜空铺展成了实质的空间。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种类似水银般、承载着重量却不起涟漪的奇异平面,倒映着上方流动的光彩,使得整个空间显得幽深而无垠。
这就是“石室”?更像是一个依托北斗星力与特殊法器共同维系的、独立于现实之外的“虚数空间”。空气里弥漫着董晚秋提到的“北顶之气”,冰冷、纯粹,带着一种镇压邪祟、安抚心神的奇异力量,有效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双来自“索影者”的冰冷注视。
沈墨定了定神,首先确认了退路。他回头望去,只见来处是一个微微波动着的、椭圆形的光晕出口,依稀能透过它看到外面钦安殿前模糊的夜景,如同隔着一层波动的水幕。出口似乎还算稳定,这让他稍稍安心。
他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奇异的藏身之所。空间不大,约莫十平米见方,除了流动的光影和脚下的银镜平面,似乎空无一物。但沈墨知道,董晚秋绝不会仅仅留下一个空荡的避难所。
他闭上双眼,尝试放空思绪,仅凭直觉和手中“星髓”传来的微弱指引去感知。在这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地方,常规的视觉和触觉可能并不可靠。
果然,当他将心神沉静下来,专注于“星髓”那温凉搏动般的共鸣时,他“感觉”到了。在空间中央偏左的位置,存在着一个与周围流动光影频率不同的、更加凝实的“点”。
他缓步走向那个“点”。随着靠近,手中的“星髓”温度明显升高,共鸣也愈发清晰。在距离那“点”约三步远时,他面前的虚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低矮的、由某种非金非玉的暗色材质构成的石台,形态古朴,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流动的极光。石台的出现毫无声息,仿佛它本就一直在那里,只是先前隐匿于空间的褶皱之中。
石台之上,别无他物,只静静地放着一本线装册子。
册子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土布,已显得十分古旧,边缘磨损严重,颜色也褪得发白。没有任何题签,朴素得如同任何一户贫寒人家的记账簿。
但沈墨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能感觉到,这册子上凝聚着一种极其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有恐惧、有决绝、有刻骨的思念,还有一种……将重要之物托付出去后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这是董晚秋留下的!很可能是她亲手所书!
他深吸一口那冰冷的“北顶之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郑重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捧起。册子比他想象的要轻,纸质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
他盘膝坐在那冰冷的银镜“地面”上,将册子放在膝头,借着四周流动光影提供的微弱照明,极其轻柔地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是几行清秀却带着一丝倔强笔锋的簪花小楷:
「此间所记,关乎家父遗命、晚秋飘零之由,及‘影镜’祸源之秘。后来者若有机缘至此,望慎之重之。若力所不及,则焚此册,断此念,永封此室,或可保平安。若心志坚定,欲究其竟,则望善用其中所载,莫使奸佞得逞,莫令忠魂含冤。」
「董晚秋 泣血谨记 咸丰三年 荷月望日」
“荷月望日”,正是农历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她选择在这个象征着“圆满”却又隐含“由盈转亏”意味的日子留下绝笔,其心境之复杂,可见一斑。
沈墨沉默片刻,翻开了第二页。从这里开始,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墨迹也深浅不一,显然并非一气呵成,而是在不同心境、不同环境下断续书就。内容也不再是序言式的概括,而是进入了具体而微的记录。
「咸丰元年,腊月。」
「宫内风声鹤唳,闻肃顺党羽仍在暗查与家父相关之人。余藏身浣衣局,终日与污秽为伍,虽苦,却暂得安全。然每至夜深,忆及养心殿外那夜,春禧姐姐血泪之容犹在眼前,心惊难眠。家父所造‘影镜’,究竟为何物,竟引动如此杀劫?」
「咸丰二年,清明。」
「偷偷祭奠春禧姐姐与……不知所踪的家父。偶遇一老太监,曾服役于造办处,言谈间提及‘天工坊’旧事,云其技艺通神,能‘以器载道’,然多犯禁忌,故传承断续。又言坊中有‘影、镜、星、槎’四脉秘术,‘影镜’合一,可窥天机,然需付出绝大代价。闻之骇然。」
「咸丰二年,秋。」
「病体稍愈,被调至绣坊做些杂役。无意间听得掌事太监闲谈,言及肃顺府上去岁那场蹊跷大火,并非意外,似是有人欲毁去一紧要物事,或与……宫中某位贵人相关?迷雾重重。」
「咸丰三年,元月。」
「大恐怖!今日有生面孔至绣坊巡查,其人身着普通太监服色,然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众人,如在检视货物。其腰间悬一玉佩,样式奇特,似鸟非鸟,似鱼非鱼,隐有流光!此玉佩,家父当年为某位‘大人物’制作‘影镜’时,曾绘于草图一角,标注为‘信物’!彼等……竟是‘索影者’?!他们仍在搜寻!他们认出了那玉佩的图样,难道也开始怀疑与家父相关之人未绝?」
看到这里,沈墨瞳孔骤缩。“索影者”果然是一个组织,并且拥有特殊的信物!他们不仅在咸丰初年活动,甚至可能传承有序!那个玉佩图样,是关键线索!
他继续往下看,董晚秋的笔迹开始变得急促而决绝。
「不能再留于人多眼杂之处。忆及家父曾言,钦安殿北斗七星石暗合古阵,借北顶真武神力,可辟易邪祟,隐匿气息。殿基之下,或有先人借助星力与特殊金石开辟的‘虚数之隙’,非至诚至纯或持特定信物不可见、不可入。」
「家父遗留‘星髓’乃天外奇石核心,‘窥月镜片’乃南海鲛人泪晶混合星屑粉炼制,或可为此‘信物’。余决定冒险一搏,将所知所感尽书于此,连同镜片与星髓,藏于阵眼。若苍天有眼,护佑忠良,后来者或可得见。若不幸……此册与晚秋,便永葬于此,亦好过落入奸人之手。」
「另,家父失踪前,曾密语告余:‘影镜之秘,非止一镜,关键在于‘星图密钥’与‘血脉共鸣’。肃顺所得,不过残次之品,真正核心,藏于……’」
笔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末尾,有明显的撕扯痕迹!后面最关键的内容,被人为地撕去了!
沈墨心中一沉。是谁撕去的?是董晚秋自己出于更深的顾虑?还是在他之前,已经有其他人进入过这里?是敌是友?
他仔细检查撕痕,边缘已经氧化发毛,年代久远,绝非新近所为。很大可能,是董晚秋自己撕掉的。她留下了线索,却又在最关键处设置了障碍,是考验?还是保护?
“星图密钥”……“血脉共鸣”……真正核心藏于……
这撕去的一页,究竟指向何处?
沈墨合上册子,久久无言。册子记录的内容,印证并补充了许多他的推测,但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索影者”的组织、那神秘的信物玉佩、被撕毁的关键信息……
他抬起头,望向那波动不息的光影出口。外面,那个“索影者”是否还在守株待兔?自己出去后,又将面对怎样的局面?
他将董晚秋的手札小心地收入怀中,这是比任何文物都珍贵的、承载着历史真相与血泪的证物。然后,他握紧了“星髓”和剩余的“窥月”镜片。
此行收获巨大,但前路也更加凶险。
他必须在“索影者”察觉更多之前,安全离开这里,并破解那被撕去一页所隐藏的终极秘密。
真正的核心,究竟藏于何处?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董晚秋、也暂时庇护了他的虚数石室,然后毅然决然地,一步踏向了那波光粼粼的出口。
回归现实的瞬间,钦安殿夜晚冰凉的空气重新包裹了他。他第一时间警惕地望向殿顶——
那里,空空如也。
那个黑影,不见了。
但沈墨的心,并未因此放松,反而绷得更紧。
看不见的敌人,往往比看得见的,更加可怕。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故宫修复师与百年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