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传江屿白觐见!”
福顺那特有的、带着点尖细的嗓音,如同一道敕令,穿透了旧档库厚重的灰尘和沉寂,精准地砸在了正对着几卷晦涩古籍抓耳挠腮的江屿白脑门上。
江屿白一个激灵,手里的《异文音译杂录》差点掉进洗笔缸里。
传我?
在这个时辰?
陛下批阅奏折的火气已经大到需要拿我当出气筒了吗?!
地宫社死的恐惧瞬间复活,他仿佛已经看到陛下黑着脸,拎着那根御用朱笔,准备在他脸上画个【就这?.jpg】。
“福…福公公…”江屿白连滚带爬地迎出去,声音都带了颤音,“可是陛下…陛下有何吩咐?”
福顺看着他那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板着:“陛下宣你御前伺候。赶紧的,别让陛下等急了!”
御前伺候?
这词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荣耀,往小了说…可能就是去当人肉沙包。
江屿白怀着一颗七上八下、如同奔赴刑场的心,跟着福顺一路小跑来到了御书房。
一进门,就被那如山堆积的奏折和陛下那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给震慑住了。
低气压!绝对是超强低气压!
“臣…臣江屿白,叩见陛下…”他噗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头埋得低低的,尽量减少存在感。
赵衍连眼皮都没抬,依旧盯着手里那份奏折,仿佛那上面有花,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冰冷的单音:“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陛下翻动奏折的沙沙声,和朱笔偶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江屿白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心里疯狂打鼓:这是要干嘛? silent treatment?心理折磨?陛下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
就在他膝盖开始发酸,脑补了自己一百零八种死法的时候,赵衍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扔下了一句让江屿白目瞪口呆的指令:
“起来。站到朕旁边来。”
“啊?”江屿白猛地抬头,一脸懵逼。
“福顺没跟你说?”赵衍终于舍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和“你怎么这么蠢”的嫌弃。
福顺赶紧在一旁小声提醒:“江大人,陛下让你…现场摘要。”
“现场…摘要?”江屿白更懵了,“可…可那板…那法器它…”
“用嘴说!”赵衍没好气地打断他,拿起一份新的奏折,直接塞到他手里,“念!拣重要的说!简明!扼要!不许带Rap腔!更不许…带那些乱七八糟的语气词!”
江屿白:“……”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厚厚一沓、字迹密麻麻的奏折,又抬头看看陛下那副“赶紧的别废话”的表情,以及旁边福顺疯狂使来的“快接旨啊笨蛋”的眼色…
终于明白了。
陛下这是…
戒断反应太严重,找不到替代品,只好把他这个“原装机主”拎过来,当人肉ttS(语音合成)用了!
从智能扫描仪降级成人工朗读机?!
这算升职还是降职??
槽点太多,他一时竟不知从何吐起。
“愣着干什么?念!”赵衍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是是是!”江屿白一个激灵,赶紧站直了,清了清嗓子,手忙脚乱地打开奏折。
第一份是南方某知府的汛情汇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快速扫描纸面,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提取关键信息,然后语速飞快、如同报菜名一样脱口而出:
“王大人奏:南边下雨了河堤无恙要钱修桥…重点:要钱!”
言简意赅,核心突出,甚至自带总结。
赵衍正准备去拿下一份奏折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嗯…效果似乎…还不错?
“继续。”陛下语气稍缓。
江屿白受到鼓励(或者说是威胁),立刻拿起第二份,是份军报。
“李将军报:北狄送羊三百只已烤五十只分将士…重点:羊好吃还要!”
赵衍:“…”
虽然粗俗了点,但…话糙理不糙。
“下一份。”
“赵御史弹劾钱侍郎纵容家仆强买强打…重点:证据不足纯靠猜疑建议驳回吃瓜!”
“…”
“孙县令禀报境内祥瑞现白鹿…重点:屁用没有纯拍马屁建议回复‘已阅’!”
“…”
江屿白彻底进入了状态。
他越念越快,越总结越精辟,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快速抓取-精准吐槽-输出结论”的节奏里,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对着手机摄像头疯狂输出短视频文案的状态。
那种久违的、掌控信息核心的爽感又回来了!
虽然工具从高科技变成了自己的破嗓子,但核心技能没丢!
他甚至开始自动给不同种类的奏折加上不同的语调和节奏:
汇报灾情的,语速加快,凸显紧迫感;
弹劾攻讦的,语气抑扬顿挫,带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拍马屁的,则用毫无感情的棒读,表达内心的鄙夷…
御书房内,只剩下江屿白那如同说贯口般飞快的声音:
“要钱!”
“要粮!”
“要官!”
“打起来了!劝不住!”
“吵起来了!和稀泥!”
“没事了!刷存在感!”
…
赵衍从一开始的诧异,到逐渐适应,再到后来,竟然真的感觉…效率回来了!
他只需要听着江屿白的“摘要”,就能迅速把握奏折核心,然后立刻做出决断,朱笔挥洒,或“准”、或“驳”、或“再议”。
右手边的“奏折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批阅速度甚至比之前用摘要签时更快!因为连低头看签子的时间都省了!
赵衍的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连带着看江屿白那张叭叭个不停的脸,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福顺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称奇:江大人这嘴皮子…是真利索啊!靠这本事居然也能在御前站稳脚跟?真是奇哉怪也!
然而,好景不长。
就在江屿白念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感觉自己快要化身无情的朗读机器时,他拿到了一份…异常冗长且晦涩的奏折。
是钦天监监正递上来的,关于近期星象异常与地脉波动关联性的推测报告。
通篇都是“紫微星晦”、“地气上涌”、“罡风扰序”、“恐非吉兆”之类的专业术语和玄乎其玄的描述,看得人云里雾里。
江屿白的语速第一次慢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快速浏览着,试图从这堆玄学名词里挖出点干货。
“钦天监报:呃…昨夜星象那个…有点乱…地气也不太平…可能…大概…也许…不是什么好事?”他尝试总结,但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像废话。
赵衍的朱笔停住了,抬头看他,眼神微眯:“说清楚点。何种星象?何处地气?如何不太平?非吉兆又指什么?”
“这…”江屿白额头冒汗,手指在那些晦涩的词句上快速划过,“就是…紫微星不太亮?好像有云挡着?地气…地气从西边…呃…涌上来?和罡风…搅和在一起了?”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甚至有点滑稽。
赵衍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不满意。
果然,人脑和“法器”还是有差距的。面对这种高度专业化、信息密度极大的奏折,江屿白那套抓取“要钱要粮”的核心技能,有点不够用了。
江屿白也急啊,他努力地想看得更明白些,目光在那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飞速穿梭。
“…臣夜观天象,见西方奎宿分野,隐有赤气萦绕,与地脉遥相呼应…其状如丝如缕,纠缠不休…又似受惊扰,躁动不安…”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隐隐的熟悉感?
赤气萦绕?如丝如缕?纠缠不休?躁动不安?
这描述…
怎么那么像…
他脑子里猛地闪过地宫中,那定脉仪核心能量失控暴走时的景象?!
还有那声从运输马车里发出的、带着诡异“摆烂”气息的嗡鸣?
难道钦天监观测到的异常,和皇陵地宫的事情有关?!
甚至…和那丝被“感染”的“余韵”有关?!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猛地一咯噔,后续的解读顿时卡壳了。
“又似受惊扰,躁动不安…然后呢?”赵衍追问道,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停顿。
江屿白猛地回神,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多想,含糊道:“然后…然后就说恐非吉兆,请陛下圣心独断…”
赵衍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锐利,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江屿白心虚地低下头。
最终,赵衍没再追问,只是拿起朱笔,在那份奏折上批了一个“阅”字,放到了一边。
“继续。”陛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江屿白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拿起下一份奏折,继续他的“贯口表演”。
但心思,却已经无法完全集中了。
那份钦天监的奏报,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星象…地气…西方奎宿分野(似乎正好对应皇陵方向?)…躁动不安…
一个个词汇在他脑海里盘旋,与地宫中的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
难道…
那定脉仪的“静音”,只是表面的平静?
内部的那丝“余韵”,或者说“感染”,还在持续发酵,甚至开始影响到更广阔的范围了?
他一边机械地念着“张大人要修水利”、“刘知府弹劾王同知”,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陛下。
赵衍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高效批阅奏折的快感中,并没有对那份钦天监报告表现出过多的关注。
但江屿白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有一种预感。
麻烦…
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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