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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带着市农业局的初步批文和钱斌那几乎是盖满了红章的承诺书，坐上了返回清水乡的班车。
车窗外，云州市林立的高楼和璀璨的霓虹渐渐被连绵的青山和错落的田野所取代。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空气里开始弥漫起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这味道，在不久前还是他避之不及的“落魄”象征，此刻闻起来，却有了一丝别样的亲切。
他靠在颠簸的座椅上，闭目养神，但脑海里却无法平静。那张从高处俯拍的照片，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时时提醒着他，在那些看得见的对手之外，还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
是敌是友，尚且不明。这种感觉，比面对马文远的【忌惮】和钱斌的【轻视】更让人不安。前者是摆在明面上的靶子，后者则是藏在暗处的猎枪，你甚至不知道枪口何时会瞄准你的后心。
车子驶入清水乡的地界，停在乡政府门口那棵熟悉的大槐树下。林望拎着公文包下车，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疑虑暂时压下。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书记刘建国的办公室。
“咚咚咚。”
“请进。”
林望推门而入，刘建国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份文件上圈点着什么。见是林望，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小林回来啦？怎么样，市里这趟跑得还顺利吧？”刘建国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问一个出远门的晚辈。
林望的视野里，刘建国头顶上那枚【老奸巨猾】的标签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幽光，而旁边那枚【利用】的标签也依旧清晰。但今天，林望敏锐地发现，在【利用】标签的边缘，悄然晕开了一圈很淡、却很纯粹的金色光芒。
【欣赏】。
虽然微弱，但它确实存在。
“托刘书记的福，还算顺利。”林望没有立刻邀功，而是恭敬地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几份关键文件，双手递了过去，“这是市农业局那边的初步批复意见，还有钱斌副局长的一些指示。王立业副局长也对我们清水乡的项目很关心，亲自过问了。”
他特意点出了王立业的名字。
刘建国接过文件，扶了扶老花镜，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他的手指在“王立业”三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好，好啊！”刘建国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摘下眼镜，看着林望，目光里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小林，你这次可是给我们清水乡立了大功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年轻人，有闯劲，有办法！”
他头顶那圈【欣赏】的光芒，似乎又亮了一分。
“都是书记您指导有方，给我指明了方向。”林望不卑不亢地说道。
“哈哈哈，你这个小同志，就是谦虚。”刘建国笑得很开怀，他站起身，亲自给林望倒了杯水，“这个项目，是咱们清水乡脱贫致富的头等大事，现在市里开了绿灯，我们乡里更要抓紧！土地流转的事情，要尽快提上日程。这件事，我还是交给你去牵头，党政办全力配合你，需要哪个部门协调，你直接来找我！”
这番话，等于是给了林望巨大的授权。
“谢谢书记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林望点头应下。
从刘建国办公室出来，林望感觉背上都有些发热。他知道，自己这趟云州之行，算是交出了一份让刘建国满意的答卷。这只老狐狸虽然想利用他，但只要你能展现出足够的价值，他也不介意给你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项目落地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很快吹遍了整个清水乡。乡政府的干部们看林望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是【轻蔑】和【同情】，现在则变成了【敬畏】和【好奇】。就连党政办那几个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老油条，现在见到他，都会主动起身，热情地喊一声“林主任”。
林望将项目需要流转土地的消息，通过村委会传达了下去。起初，村民们的反应是积极的。毕竟，土地租出去能拿租金，自己还能在项目里打工挣钱，这是实打实的好处。不少人见到林望，头顶都飘着淳朴的【期盼】和【高兴】。
然而，这股和谐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天后，林望下村去了解情况，刚走进村口，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以往那些会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的村民，今天看到他，眼神都有些躲闪，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妇女，一见他过来，立刻就散开了。林望的目光扫过，发现他们头顶上，原本的【期盼】标签已经变得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怀疑】和【动摇】。
出事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继续往里走。在村里的小卖部门口，他看到了问题的源头。
村霸李老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嘴里叼着根烟，周围围着七八个村民。他那颗标志性的光头上，【怨恨】的标签像一团黑气，旁边还有一枚正在闪烁的、极具蛊惑性的标签——【煽动】。
“……我跟你们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李老三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城里来的那些当官的，心都黑着呢！什么生态农业，什么给咱们发钱，都是骗人的鬼话！”
一个村民将信将疑地问：“三哥，可那林主任看着不像坏人啊，上次的上访款，不就是他给要回来的？”
“你懂个屁！”李老三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他那是放长线钓大鱼！先给你们一点甜头，让你们信他。等你们把地都交出去了，合同一签，那地可就不是你们的了！到时候，他说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不给钱，你们都没地方说理去！”
他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到时候，咱们祖祖辈辈的田地，就成了他林望和他上头那些大官的了！咱们呢，就成了给他们打长工的奴才！你们想没想过，这地要是没了，咱们的根可就没了！”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尤其那句“根没了”，深深地戳中了村民们最朴素的乡土情结。
林望看到，围着他的那几个村民，头顶的【怀疑】标签颜色越来越深，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冒出淡淡的【愤怒】。
而李老三看着村民们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他头顶上，又浮现出一枚新的欲望标签——【保住我的地】。
林望瞬间明白了。这个生态农业项目要流转土地，必然要对全村的土地进行重新丈量和确权。而李老三这些年仗着自己是村霸，私下里强占了不少集体的机动地和一些无人耕种的荒地，那些地都没有合法手续。一旦重新丈量，他侵占的土地就会全部暴露，不仅要吐出来，甚至可能被追究责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林望的这个项目，是结结实实地动了李老三的命根子。
林望没有上前去争辩。他知道，在这种群情激愤的时刻，任何解释都会被当成是狡辩，只会火上浇油。
他转身离开，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李老三这颗毒瘤，不拔掉，项目就寸步难行。但怎么拔？用强硬手段，只会坐实他“抢地”的谣言，把所有村民都推到对立面。
这件事，比在市里跟钱斌周旋要棘手得多。对付官僚，可以用利益和权术；但对付被煽动的民心，却需要水磨工夫和绝对的智慧。
林望回到乡政府，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他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李老三”三个字，然后画了一个圈。从这个圈里，他拉出几条线，分别写上：【煽动】、【保住我的地】、【村民的怀疑】、【土地确权】。
看着纸上的几个关键词，他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推开，走进来的是退伍老兵张国忠。他一脸的焦急和愤慨，头顶上【正直】与【义愤】的标签，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林主任！”张国忠一进来，就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村里出事了！李老三那个挨千刀的，到处造谣，说乡里要抢大家的土地！现在好多人都被他给糊弄住了，人心惶惶的！您可得赶紧想个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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