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完全陌生的解读角度,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那些让她烦躁的规矩,那些被她视为罪证的条条框框,
在别人眼里,竟然是……
甜的?
还是全糖的那种。
那位女士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对她笑了笑,先一步离开了。
陈佳怡站在原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藏青色连衣裙、妆容精致却一脸茫然的自己,
那句“顶级凡尔赛”像魔音绕耳,在她脑海里自动循环播放。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微烫的耳垂。
难道……真的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她拎起包,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出单位大门。
......
陈佳怡在单位开座谈会,周景澄在家里已经踱了不知道第几个来回。
实木地板被他踩得几乎要冒烟,墙上的时钟指针简直像在跟他作对,故意拖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消耗着他的耐心。
座谈会……现在应该开始了吧?
这个他当初费尽心思,甚至可能借着“抽签”由头动了点点点点小手脚才促成的座谈会,
此刻像一杯滚烫的茶,捧在他手里,既舍不得放下,又烫得他心慌意乱。
它既是一个冠冕堂皇能把她暂时留在“周景澄家属”这个身份里的借口,
也可能是一面照妖镜,让她在与其他“模范家属”的对比中,把他里里外外那点不及格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彻底判他出局?
他脑子里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越扯越紧。
她会说什么?
会不会……趁机把对他的所有不满,借着这个匿名的机会,当着组织的面一股脑全倒出来?
那些同事的家属,他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个个都是“贤内助”的标杆,说话圆融,处事得体。
可陈佳怡不是。
她那么真实,高兴时眼里的光藏不住,不高兴时连甩给他的白眼都带着鲜活的棱角。
会不会在比较之下,她觉得别人家的丈夫都那么好?
觉得他这个人更加无趣,更加不及格?
要求立刻去领证怎么办?
他越是不愿去想,画面就越是清晰地往脑子里钻。
他几乎能看见她坐在会议室里,微微蹙着眉,不太情愿地开口的样子,
能想象她听到别人侃侃而谈“全力支持爱人工作”时,嘴角那抹可能一闪而过不以为然的弧度。
在她心里,他周景澄,到底能得几分?
这个问题像鬼魅般纠缠着他。
以前他从不怀疑,一个负责任的,能提供稳定生活的丈夫,至少该是良好。
可现在他有些绝望地发现,在她那套他至今都没摸清的评分体系里,他引以为傲的负责和稳定,
恐怕只是刚刚擦着那条岌岌可危的及格线,
甚至……不及格。
这三年,他像个最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严格按照那本他臆想中的《婚姻指南》,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规定动作,
准时回家,财务透明,生活起居照顾周全,
连夫妻生活都遵循着某种不成文的周期,合规合矩。
他埋头苦干,交出了一份自以为能拿满分的答卷。
她提出离婚时,他也是后知后觉。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连答题卡都涂错了位置,从头到尾,答非所问。
她吐槽他管太宽时气鼓鼓的样子,她因为他一句“多喝水”就炸毛的瞬间……
以前他觉得那是她孩子气,是他需要包容和理解的小脾气。
现在却像被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那或许根本不是脾气,而是她一次次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程序化的外壳之下,那点属于人的温度,被他用“为你好”的盾牌,冷静而固执地挡了回去。
他给的是他认为是“好”的东西,却从来没问过,那是不是她想要的。
这个姗姗来迟的认知,像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了他的心脏,钝重的痛感顺着血脉蔓延开来,连喉咙都阵阵发紧。
今天过后,“周景澄家属” 这个他费尽心力才暂时保留的身份,
是不是就要被……
正式注销了?
恐慌无声无息地漫上来。
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冲动,
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她提离婚的那个晚上,他一定不会那么镇定,
那么“尊重”地答应。
他就算狼狈不堪,也要抓住她问个明白:
“到底哪里不对?我改,行不行?”
越想越烦,越想越绝望。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浴室。
让水冲一冲。
冲掉这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冲掉这刻骨的恐慌。
周景澄冲完澡,胡乱擦了把头发,却觉得那股烦躁不仅没被水流冲走,反而在胸腔里变本加厉地发酵起来。
他瘫坐在沙发上,试图放空自己,可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极其轻微的一声,从门外传来。
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陈佳怡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和早上那个对妆容精益求精,连头发丝都透着紧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把包随手放在玄关柜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响。
周景澄站在原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平静太过反常,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午饭吃了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下意识地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好像这样就能把时间拉回从前。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弯腰换鞋,视线没有与他交汇。
“吃的什么?”
“肯德基。”
周景澄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开完那种正式又敏感的座谈会,一个人跑去吃肯德基?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妖,恐怕就是对他周景澄的最终审判书。
他看着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茶几上,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每一秒都被无声地放大,拉得无比漫长,折磨着周景澄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就在周景澄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像是终于穿过了迷雾,直直地看向他,
“周景澄——”
“离婚登记,还作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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