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英抽空回了娘家,先和张义芝碰了碰意见,“不管咋说,你姐老大不小的,也该找人家了,不能总在娘家待着……”得到了张义芝的认可,俊英的心放下了大半。
月英下班回来,在饭桌上,俊英说了王主任的事儿。
“我不想搞对象,”月英听说要给她介绍对象,不乐意了。
“你不搞对象,老了咋整啊?”张义芝拍着大腿。
“我可以过继冬雪当闺女,说到底,冬雪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做我闺女咋的了?”月英理直气壮的说。
月英要冬雪做闺女,是想过继冬雪,俊英听在耳朵里,心里一翻个。虽说冬雪是闺女,可毕竟是她和德昇的第一个孩子。老话说,长子长女不过继。可俊英却没有拒绝,她怕月英生气,怕张义芝伤心。
可是李慧琴不乐意了,“要冬雪归要冬雪,出嫁归出嫁,这俩码事儿,也不冲突啊,人家老王还是主任呢……”
月英听说是客运站的主任,有点儿不服气,“啥主任不主任的?”
“他是海军转业的,以前在大连的军舰上待了八年,手上那茧子厚得能磨破布,人踏实得很!”慧琴赶紧接过话,“就是有桩事得跟你说清楚,他前头结过婚,有俩娃,不过他说了,离婚的时候都判给女方了,他就按月给抚养费,不拖累人。”
慧琴也没瞒着她,把王主任的照片拿给她看。
照片上的王辉穿着蓝色海军军官服,眉眼周正,眼神里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
月英盯着照片看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的边角,心里盘算着,这人看着长相可以,但是眼神深邃,看不出是怎样的人。
张义芝端着碗糊糊进来,插话说:“月英,人家是客运站的主任,慧琴天天见着的,她还会坑你吗?要不你就见见。”
“慧琴说的对,你要冬雪可以,但得见见老王……”俊英没想到去和德昇商量这件事,就这样把冬雪送给了月英,像是随手送出的一件不经意的东西。
“这话是你说的,德昇那能乐意吗?你能做了他的主?”月英早就想要冬雪了,妹妹三个孩子,她要一个养老送终不是应该的吗?况且,冬雪老实,好管教,不像冬冬,淘的像个猴子一样。
“我家我说的算……”俊英咬了咬牙。
“那行,打今儿起,冬雪跟我姓刘,我就见见王主任!”月英的躁劲儿上来了。
周六的时候,李慧琴就安排两人,在俊英家见了面。
王主任提前到了,给月英倒了杯热水,说话慢悠悠的,不像当领导的说话那么急:“我叫王辉,团级转业的海军,我知道你顾虑啥,我那俩娃,大的十二岁,小的十岁,都跟他妈过,我每月寄十块钱,以后咱们过日子,不会叫他们来添麻烦的。”
月英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孤零零的日子。早晚都得有个伴儿,那就这个吧。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没过俩月,两人就办了婚事。俩人都算二婚,没大操大办,就是王主任请了几个要好的战友和同事。在张义芝家摆了三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
新房安在张义芝家的西屋,李慧琴帮着刷了白灰,贴了红喜字,又从箱子里翻出来一床新被褥,笑着说:“这西屋采光好,你们住着舒心。”
小季在部队,李慧琴自己搬到了东屋。
堂屋靠南墙栅出个偏厦子,小军和张义芝带着冬雪就挤在里面。
王辉和刘月英结婚了,西屋的门关了三天三夜。窗户上里面挂着厚厚的窗帘,外面还挂了一层挡风遮雨的牛皮纸窗挡。每天的饭菜,都是张义芝给放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端进去的,吃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端出来的。只看见满满的碗,和空空的碗。
冬雪和冬冬很好奇他们躲在里面干什么,可是姥姥不让她们接近西屋。姥姥不让任何人接近西屋。
俩人婚后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王辉在客运站当主任,每天早出晚归,偶尔还会给孩子们带几块糖。
月英把西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炕上铺着大朵富贵牡丹的床单,窗台上摆着一排花花草草,是她从院子里移栽的。
张义芝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两个小的还刚刚会走,大的冬雪已经能跑能跳。一天到晚,家里满是孩子的哭闹声和张义芝哄孩子的絮叨声。
小军不忙的时候,也会搭把手,帮着哄小的,或者给大的梳辫子。
两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
原本,王辉和月英住在张义芝家是多双筷子的事。
可是王辉吃不惯刘家清汤寡水的饭菜,就撺掇月英,分着开火,各家做各人的饭。
水电费说好的一家一半,几次王辉都和月英嘟囔,张义芝这边的人口多,应该多摊派些。
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哪能算的那么清楚?
他的嘟囔多了,月英难免心烦。
他们结了婚不仅没搬出去,还住在娘家,房租费都不给,月英哪好意思再去和张义芝算水电费。
王辉看嘟囔多了也没有结果,就直接拖欠着不给了。
再说他们两口子都有工资,吃的用的都很讲究。王辉在部队的时候做过炊事班的班长,炒出来的菜有模有样,色香味俱全。
可是张义芝管教孩子很有规矩,再好吃的东西,人家不给,孩子们也不许主动去要。
往往西屋一做饭,冬雪和瑞丰他们就扒着门缝,闻着香味儿,口水直流。
秋收的时候,王辉的爹就背着个蓝布包袱来了。
老爷子头发都白了,背有点驼,进门就叹着气说:“你妈走得早,我一个人在老家过不惯,想着来跟你们凑活凑活。”
王辉没说二话,赶紧让月英烧水洗漱,又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旧棉袄给老爷子穿上。
月英心里有点儿犯嘀咕。家里本来就小,添了老爷子,西屋的炕就挤了,可看着王辉孝顺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义芝劝月英,“谁家都有双生父母,哪能就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的?”
月英找了德昇,把地震房的里间收拾出来,给老爷子搭了铺暖炕,铺上厚厚的褥子,地中央烧上站炉子,也还暖和。
张义芝又多了项活儿,伺候老爷子。
每天早上煮鸡蛋,先给老爷子剥一个;晚上烧洗脚水,帮着老爷子送一盆。
老爷子的话不多,却记着月英的好,有时王辉回来晚了,他就坐在炕沿上跟月英说:“辉子这孩子,脾气直,你多担待。”
月英笑着点头,心里的那点儿嘀咕慢慢就散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没过上仨月,冬天刚下完第一场雪的时候,院门口来了个怯生生的半大孩子。
那孩子穿着件单薄的棉袄,袖口磨破了边,冻得鼻子通红,站在门口小声问:“请问,王辉住在这儿吗?”
月英开门看见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孩子眉眼跟王辉一模一样,不用问就知道是他大儿子。
她愣了半天,才让孩子进来,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你等着,你爸快回来了。”
王辉晚上下班回来,一进门看见孩子,脸瞬间就白了。
月英压着心里的火气,问:“你不是说孩子都给女方了?咋他来了?”
王辉搓着手,声音有点含糊:“他妈那边……最近日子不好过,孩子想我,就……就送过来待几天。”
“待几天?”月英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了,“你当初跟我说的是啥?不拖累人!现在爹来了,儿子又来了,以后是不是小的也要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次,西屋的门没关,老爷子在地震房里屋听见动静,咳嗽了两声,却没出来。
孩子吓得缩在墙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辉急了,也提高了嗓门:“孩子是我亲生的,他来了我能不管?你咋这么不通情理!”
“我不通情理?”月英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拿起炕边的搪瓷碗摔在地上,“哐当”一声,碗碎了一地,“你当初要是说实话,我就不跟你结婚!你这是骗我!”
两人吵得翻天覆地,张义芝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劝,可月英正在气头上,王辉也憋着火,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王辉气得隔着门骂李慧琴,“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好女人……”
“大老爷们自己没本事,怪谁啊?当初要是知道你这样条件,我都不会给你介绍给我大姐……”李慧琴隔着门回嘴。
李慧琴本以为王辉和月英都是当干部的,结了婚,早晚会搬出去,没想到家里的人口却越来越多,三间红砖房都住不下了,还搭上了地震房,她早就后悔了。
“你早说你一身罗乱事儿,我还不给你介绍呢,一个老爷们没本事,还好意思说别人?有能耐你就去外头使,赖着老丈母娘家还拉什么硬屎?”李慧琴也索性撕破了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翻旧账,吵得不可开交。
张义芝两头压服,两头劝,谁都不听她的,谁也不肯少说一句……
这场架吵了半宿,月英把能砸的都砸了,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
王辉收拾东西的时候,月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他叠衣服。
老爷子坐在炕沿上,叹着气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添麻烦。”
月英摇摇头,眼圈又红了:“爹,不怪你,是我跟他缘分浅。”
在种种矛盾冲突集中爆发的时候,就是新的世界观诞生的时刻。
没过多久,盘锦地区组建战备车队,王辉就申请调到了714车队。无他,714车队待遇好,赚得多,公家还给了块房身地,就在车队家属区旁边,能自己盖三间房子。
王辉开始张罗着盖房子。
他分的房身地方紧邻着湖,王辉找德昇商量,自己画图纸,把旁边的人工湖又填了三间房的房身,方圆六间房的房身。
不仅盖了亮亮堂堂的三间正房,盖了两间下屋给儿子和老爹。还盖了一间半门房,前前后后都种了菜院子,养了鸡鸭。
用石板和红砖隔出菜畦和小径,周边种着花花草草和樱桃树。一块块的,工工整整,生机盎然。
月英看着王辉打理的新房子,心里暖暖的。
搬家那天,俊英求了商店的大汽车。大家都过来帮忙,把西屋的被褥、桌椅搬到汽车上。
王辉回头看了眼西屋,又看了眼月英,想说啥,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月英坐在副驾驶,看着曾经辛辛苦苦盖起来的红砖房越来越远,心里又酸又涩。
在娘家的这段时间,他们的婚姻,就像开春的雪,看着热闹,没多久就化了。
王辉他们搬走后,慧琴就搬回了西屋。
可没过几天,李慧琴下班来了,手里拿着把铜锁,把西屋的门给锁上了,还在窗户上挂了层蓝布窗帘,叮嘱小军:“这屋我放了点东西,你别进去,有事喊我。”
小军愣了愣,点头说:“知道了,嫂子。”
其实西屋里也没啥贵重东西,就是李慧琴的一些旧物。只是李慧琴不想再让出西屋了,这是她和小季结婚,老刘家许下的房子,虽然盖房子小季并没有出钱出力,可他是老刘家唯一的儿子。这房子就理应是小季的,也是她李慧琴的,不容侵犯的领地。
转过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张义芝的弟弟张义合的小闺女贵芬,带着大姐贵枝的闺女小娟来串门。
贵芬刚满十八岁,在家里是最受宠爱的老小。小娟刚十二岁。俩孩子一来,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张义芝忙活着做饭,贵芬就摸到了李慧琴藏在西屋门口的钥匙。打开了西屋的门,让孩子们进去玩。
冬雪和冬冬想起姥姥说过的话,“不能去西屋祸祸……”,她俩拉着瑞丰和小雷不让他们进去。
贵芬不以为意,觉得自己是客人,表嫂应该好好招待她。
西屋的炕上平整得一个褶皱都没有,铺着雪白的毛毯,上面绣着一簇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地中央摆了圆形的玻璃桌子,上面放着糖果和花生瓜子。靠西墙是一排樟木箱子,箱子上放着李慧琴的雪花膏和擦手油,还有一盒月英去上海出差带回来的口红。
北墙是带着镜子的大衣柜,一面柜门上是透明玻璃,里面镶嵌着李慧琴的照片,一面是穿衣镜,明晃晃的照着人的影子清晰可鉴。
挨着大衣柜也是个柜子,两边高,中间低,是很时兴的高低高。上面摆着一台红星牌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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