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暴雨与虎影
元朝大德年间的风,总带着股沙砾的腥气。张猛攥紧了腰间的药囊,里面的麝香和当归在颠簸中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身后跟着八个身影,踩着官道上的尘土,像一串被风吹动的沙砾 —— 李毅背着富商的契约,王强挑着山货担子,周亮怀里揣着拜师帖,吴俊腰间别着朋友托带的信,阿憨则背着所有人的干粮,憨厚的脸上沾着灰,却总咧着嘴笑。
“这天怕是要变。” 李毅抬头看了看天,正午的日头被乌云啃得只剩个昏黄的边。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滴,转眼就变成了瓢泼之势,砸在头上生疼。
“快找地方躲躲!” 张猛大吼一声,视线扫过路边的陡坡。那里有个半掩在杂草里的土洞,洞口被藤蔓遮掩,只露出个黑黢黢的轮廓,像野兽张开的嘴。
九个人挤进去时,洞壁的泥土正往下掉渣。王强用砍刀劈断藤蔓,勉强腾出能转身的空间。洞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在云层里滚来滚去,把洞口的光线震得忽明忽暗。阿憨掏出干粮袋,刚想分给大家,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打断 —— 那声音不是雷鸣,是兽吼。
洞口的藤蔓被猛地拨开,一头斑斓猛虎站在雨里,浑身的毛被淋得贴在身上,更显肌肉贲张。它的瞳孔是幽绿色的,像两团鬼火,死死盯着洞里的人。虎牙外露,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泥泞里砸出小小的坑。
“完了……” 赵六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是队伍里最年轻的,家里还有个等着他回去娶亲的姑娘。老虎低下头,鼻子在洞口嗅了嗅,腥风裹着雨水灌进来,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张猛的手摸向背后的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都别动,它未必敢进来。” 可他的声音在发抖 —— 这洞太浅,老虎只要纵身一跃,就能把他们像串蚂蚱一样拖出去。
李毅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看它爪子,沾着新鲜的血。”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虎前爪的淤泥里,果然混着暗红的血丝,像是刚撕咬过什么活物。
暴雨冲刷着洞口,把老虎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洞壁上,像一幅流动的鬼画符。阿憨把干粮袋抱在怀里,吓得直哆嗦,却还是把袋子往其他人面前推了推:“吃…… 吃点东西,有力气……” 话没说完,老虎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震得洞顶掉土的咆哮。
第二节:牺牲的诱饵
洞壁的泥土还在簌簌往下掉。周亮数着老虎踱步的节奏,突然开口:“它在等我们出去。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洞里没水没粮,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
张猛的柴刀在掌心转了个圈:“要不…… 拼了?” 可他的目光扫过阿憨,那憨小子还在把最后一块麦饼往赵六手里塞,全然没意识到死亡的阴影正越收越紧。
李毅突然拽了拽张猛的衣角,往洞深处退了两步,压低声音:“我有个办法。” 他指了指洞角的泥块,“咱们把衣服脱下来,包上泥块扔出去,老虎肯定会追。等它扑空的瞬间,咱们就往密林里跑,分散开,它顾此失彼,总能活几个。”
王强皱起眉:“那谁来扔?” 扔东西的人,离老虎最近,最容易成为目标。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阿憨身上。他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圈,嘴里念叨着:“雨停了就能走……”
张猛的喉结滚了滚:“阿憨最壮,反应快……” 话没说完,就被吴俊打断:“这不公平!他……” “公平?” 张猛猛地提高声音,“等会儿老虎冲进来,谁跟你讲公平?”
洞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声和老虎的低吼。阿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众人:“咋了?”
李毅挤出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憨,等会儿我们喊‘跑’,你就往外冲,把老虎引开,我们在后面接应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让阿憨去捡个东西。
阿憨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拿起自己的粗布褂子,抖了抖上面的泥,“我跑快些。”
张猛突然别过脸,不敢看他。他从怀里掏出块麦饼,塞给阿憨:“吃了,有力气。”
雨势稍缓的瞬间,张猛突然大喊:“跑!” 阿憨像被按了开关,猛地冲了出去,粗布褂子在风中展开,像面褪色的旗子。老虎果然被吸引,低吼一声扑了过去,利爪在泥地上划出四道深沟。
“走!” 张猛第一个窜出洞口,其他人紧随其后。就在他们即将钻进密林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 不是老虎的咆哮,是土洞坍塌的轰鸣。
“轰隆 ——” 黄土混着雨水倾泻而下,将整个洞口彻底掩埋。张猛回头的瞬间,看见李毅的半个身子被埋在土里,手还在外面徒劳地抓着什么,随即被更多的泥土吞没。老虎被这突如其来的坍塌惊得后退几步,对着废墟低吼几声,转身消失在密林里。
阿憨喘着粗气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原本的土洞变成了一座黄土堆,八个同伴的身影,连同他们的契约、山货、拜师帖,全都被埋在了下面。雨水冲刷着新土,露出一角赵六的衣角,很快又被泥水覆盖。
“张大哥?李二哥?” 阿憨的呼喊在山谷里回荡,只有雨声回应他。他扑到土堆上,用手疯狂地刨着泥,指甲很快被磨破,血混着雨水渗进黄土里,像一朵朵诡异的花。
第三节:神秘的脚印
天黑时,雨停了。阿憨蜷缩在土堆旁,怀里揣着那块没吃完的麦饼。月光透过云层,在废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 —— 坍塌前,他似乎看到洞壁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不是老虎,也不是人,更像是某种…… 爬行动物的轮廓。
阿憨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捡起根粗树枝,当作拐杖,沿着土堆边缘摸索。就在这时,脚下踢到了个硬东西 —— 是王强的山货担子碎片,上面还挂着半串干辣椒,在月光下红得像血。
他顺着碎片散落的方向往前走,突然停住了脚步。泥地上,赫然印着一串脚印。不是人的,也不是老虎的爪印,而是三趾的,每一步都深陷在泥里,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纹路,像是某种巨大的蜥蜴留下的。
这脚印从土堆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每一步的间距都很大,仿佛在跳跃着前进。阿憨的喉咙发紧 —— 他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山里有种 “土行孙”,能在地下穿行,专吃活人,脚印就是这样的三趾。
“是你…… 把洞弄塌的?” 阿憨的声音在发抖。他握紧树枝,鬼使神差地跟着脚印走进了密林。
林子里弥漫着腐叶的气味,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跳动的火焰。脚印在一棵老槐树下拐了个弯,指向一个隐蔽的山坳。山坳里有间破旧的茅草屋,屋顶塌了一半,门斜斜地挂在铰链上,发出 “吱呀” 的声响。
阿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躲在树后,看见茅草屋里透出微弱的火光,隐约有人影在晃动。难道是…… 幸存者?
他刚想喊出声,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 不是说话,是某种黏腻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着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
阿憨壮着胆子,推开了那扇破门。屋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蜷缩在角落,面前的火堆上烤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焦臭味。而老人的脚边,赫然放着一根三趾的爪子,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你是谁?” 阿憨的树枝指着老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人缓缓抬起头,他的脸像块干枯的树皮,眼睛浑浊不堪,却在看到阿憨时突然亮了一下:“你…… 没被埋?”
“你知道洞会塌?” 阿憨追问。
老人咳嗽着,指了指墙角的一个陶罐:“喝口水。” 阿憨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陶罐,里面的水带着股铁锈味。
“那不是土洞,是‘地龙’的窝。” 老人的声音很轻,“地龙是山神的宠物,住在地下,谁要是占了它的窝,它就会把洞弄塌。” 他指了指地上的脚印,“这就是它的爪印。”
阿憨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火堆 —— 那焦黑的东西,形状像是只人的手臂。
第四节:地龙的诅咒
“你在烤什么?” 阿憨的声音发颤,树枝几乎要脱手。
老人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填饱肚子的东西。” 他用一根骨头拨了拨火堆,火星溅起,照亮了他身后的墙角 —— 那里堆着一堆白骨,有的上面还带着碎布片,其中一块,阿憨认得,是周亮的衣角,上面绣着个 “周” 字。
“是你…… 杀了他们?” 阿憨的血液瞬间冻结。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扔给阿憨:“自己看。” 油布包里是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中间是一只巨大的三趾爬虫,周围围着九个小人,其中八个被圈在一个土洞里,只有一个在外面。
“这是‘地龙咒’。” 老人喘着气说,“三百年前,有个巫师在这里献祭了九个旅人,求地龙保佑村子风调雨顺。从那以后,每隔一百年,就必须有九个外地人死在这里,不然地龙就会发怒,让山崩地裂。”
阿憨的手一抖,羊皮纸掉在地上:“我们正好九个……”
“你是第九个。” 老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本来该全死在洞里,可你跑了出来。现在,地龙在找你,我也在找你。” 他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石斧,猛地朝阿憨砍来。
阿憨下意识地用树枝去挡,石斧劈在树枝上,发出 “咔嚓” 的断裂声。他转身就跑,老人的嘶吼在身后响起:“你跑不掉的!地龙会闻到你的味道!”
跑出茅草屋的瞬间,阿憨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 密林深处,有无数双绿色的眼睛在闪烁,像星星掉进了墨水里。那些眼睛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无数条蛇在爬行。
“是地龙的崽子……” 阿憨的头皮发麻。他想起老人的话,突然明白了 —— 土洞坍塌不是意外,是老人搞的鬼,他早就知道那里是地龙的窝,故意把他们引到那里。而那些脚印,根本不是地龙的,是老人模仿的,用来吓唬他。
脚下突然一软,阿憨掉进了一个陷阱,是猎人挖的那种深坑,里面插着削尖的木桩。他下落的瞬间,看到坑壁上有抓痕,还有干涸的血迹 —— 这里不止掉进过动物。
“抓住他!” 老人的声音在坑边响起,他身后跟着几个拿着火把的村民,脸上都画着和羊皮纸上一样的符号。
阿憨的手摸到一根木桩,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赵” 字 —— 是赵六的名字?他突然明白,他们九个旅人,从踏入这片山林开始,就成了祭品。
第五节:血祭与救赎
村民们把阿憨从陷阱里拉上来,绑在老槐树上。老人举着石斧,站在他面前,火把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献祭开始了。”
周围的村民开始吟唱奇怪的歌谣,调子阴森诡异,像是在哭丧。密林深处的鳞片声越来越近,阿憨甚至能看到一条巨大的影子在树后晃动,身体粗得像水桶,三趾的爪子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 那才是真正的地龙。
“等等!” 阿憨突然大喊,“你们看这个!” 他用力扭动身体,从怀里掉出个东西 —— 是张猛塞给他的那块麦饼,上面沾着他的血。血滴在地上,渗入泥土,突然冒起一阵白烟,发出 “滋滋” 的声响。
老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你的血……”
“我爹是郎中,从小给我喝草药,百毒不侵。” 阿憨喘着气说,“巫师的血祭,要的是纯净的凡人血。我的血里有药,地龙不会要的!”
地龙似乎被这异样的血液激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从树后窜了出来。它的身体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片,眼睛像两盏灯笼,张开的嘴里满是獠牙,涎水掉在地上,把青草都腐蚀成了黑色。
它没有扑向阿憨,而是朝着老人冲去。老人尖叫着举起石斧,却被地龙一口咬住,整个吞了下去。村民们吓得四散奔逃,有的被地龙的尾巴扫中,撞在树上昏死过去。
阿憨拼命挣扎,绳子突然松开了 —— 是赵六!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土里爬了出来,身上还缠着绷带,手里拿着把从村民那里抢来的刀。“快逃!” 赵六的声音嘶哑,“洞里有个裂缝,我和王强、孙八爬出来了,其他人……”
地龙解决了老人,又转过身,盯上了他们。阿憨拉起赵六,朝着密林深处跑去。地龙的嘶吼在身后响起,震得树叶哗哗掉落。
他们跑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停下来。赵六靠在树上,咳出一口血:“那老人…… 是村里的族长,每年都要骗外地人来献祭…… 我们躲在裂缝里,亲眼看到他在洞壁上画符咒,引来地龙……”
阿憨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祖传的玉佩 —— 是娘给他求的平安符,用红线系着。玉佩在晨光中闪着温润的光,上面刻着的 “平安” 二字,仿佛有了生命。
“我们得离开这里。” 阿憨说。他扶着赵六,一步步走出密林。身后的山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下一个百年的献祭。
走到官道上时,他们遇到了一队官兵。阿憨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领头的校尉,校尉听后,立刻带人进山搜查。据说,他们在茅草屋里找到了那卷羊皮纸,在土洞的废墟下挖出了七具尸体,还有无数白骨,最深处,发现了一具巨大的爬虫骨架,看模样,正是传说中的地龙。
阿憨和赵六没有再往前走。他们在附近的小镇住了下来,阿憨用剩下的药草帮人看病,赵六则做起了木匠。没人再提起那片山林,只是每当暴雨来临,阿憨总会梦见那间土洞,洞里的人在向他招手,而洞口的老虎,眼睛里流着泪。
多年后,有个商人路过小镇,说那片山林被官府封禁了,立了块石碑,上面写着:“生人勿入,违者天诛。” 阿憨听后,只是默默地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里的红线,早已被岁月磨成了白色。
他知道,有些惊魂,永远不会散去。就像那片山林里的雨,总会在某个深夜,悄悄落下,打湿记忆里的土洞,打湿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而活下来的人,能做的,只有带着他们的份,好好活下去,直到把那些惊心动魄的夜晚,熬成平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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