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创可贴的涟漪**
连绵的阴雨持续了两天,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浸染得湿漉漉、灰蒙蒙。老旧社区的水泥地面积满了深浅不一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垃圾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腐败味道。晾在室内和屋檐下的衣服怎么也干不透,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如同林家此刻沉闷压抑的氛围。
那场由一叠湿报纸引发的家庭风暴,以及林砚随后石破天惊的宣言,像一块巨石投入这个死水微澜的家,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却又在持续的冷暴力中逐渐凝固,形成一种更加僵硬、更加令人窒息的平衡。林建国和李桂芳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不再直接对林小雨发作,而是将所有的失望、怨气和某种被挑战权威的恼怒,都化作了更深的沉默、更冷的目光,以及在饭桌上更加吝啬的言语——通常只有“吃饭”、“收碗”这类最必要的指令。
林小雨将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感知到危险而紧紧闭合的贝类。她在家里的存在感几乎降到了零,除了必要的吃饭和洗漱,她几乎都待在自己那个狭小的阳台隔间里,对着那些越来越难以理解的课本发呆。哥哥持续了两天的“沉默接送”,像两道微弱却稳定的光,在清晨和傍晚短暂地照亮她灰暗的世界,但一旦踏入家门,那光芒仿佛就被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压抑。
她内心的不安并未因哥哥的护送而完全消除。她像一个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突然看到光,第一反应是刺眼和怀疑。她不断揣测哥哥突然转变的动机,害怕这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更糟,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深的恶意的前奏。这种不确定性,让她在面对林砚时,依旧带着小心翼翼的警惕和距离感。
然而,命运的织机总是用最意想不到的丝线,编织出转折的图案。
第三天,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下午放学时分,林小雨像前两天一样,低着头快步走出校门,目光习惯性地搜寻那个报刊亭旁的身影。
他还在。
依旧是那副懒散倚靠的姿态,仿佛长在了那里。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林小雨走近了几步,心脏微微收紧。
林砚(沈砚)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些,嘴唇紧抿,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忍着的烦躁。他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最明显的是,他左边颧骨靠近眼角的位置,有一小片不规则的、已经凝结的暗红色擦伤,边缘还带着些许青紫。而他随意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关节处,也明显有几处破皮和红肿。
他打架了。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窜过林小雨的脑海。对于有一个混混哥哥的她来说,这种伤痕并不陌生。在过去,她只会感到更多的羞耻和恐惧,害怕这些伤痕会引来父母更狂暴的怒火,或者害怕哥哥会将外面的戾气带回家发泄在她身上。
但此刻,看着哥哥脸上那刺目的伤痕,看着他比平时更显阴郁沉默的侧脸,林小雨心里涌起的,除了惯有的恐惧,还有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揪心感。
他……疼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关心起这个给她带来无数麻烦和羞耻的哥哥是否疼痛?
林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和那过于长久的注视。他转过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她,里面没有了前两日的空洞懒散,而是带着一种尚未完全褪去的、野兽般的锐利和一丝被打量的不悦。
“看什么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火药味,比平时更加不耐。
林小雨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敢再看。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小声嗫嚅了一句“放学了”,便紧紧抱着书包,走到了他前面几步远的位置,不敢再回头。
回去的路,气氛比前两天更加凝滞。林砚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声似乎比平时沉重。林小雨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带着伤和戾气的目光,如芒在背。她走得飞快,几乎是小跑,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同行。
校园内,关于苏晚晚和顾夜轩的传言开始发酵。有人看到顾夜轩的豪车曾在校门口不远处等过苏晚晚(或许是巧合),有人传言苏晚晚拒绝了隔壁班班草的告白(可能只是误传)。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像催化剂一样,让苏晚晚在班级乃至年级的“知名度”迅速提升。她身边聚集的朋友更多了,她的笑容似乎也更加耀眼。
而林小雨,作为苏晚晚的同桌,这种对比愈发强烈。她就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苔藓,看着不远处沐浴在阳光下的花朵恣意生长。今天英语课上,老师又一次表扬了苏晚晚的发音,而点到林小雨时,她磕磕巴巴的朗读再次引来了几声清晰的嗤笑。她能感觉到苏晚晚投来的、带着歉意的目光,但这目光只让她感到更加难堪和愤怒。那种名为“嫉妒”的毒藤,在她心里悄然蔓延,缠绕得更紧。按照原剧情,这种积累的不满,很快会因为她不小心弄脏了苏晚晚一本珍贵的课外书(或许是别人送的礼物),而迎来一次小小的、带着恶意的爆发。
林小雨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午餐也是独自一人躲在角落或者教室里吃。苏晚晚几次试图跟她分享零食或者借笔记给她,都被她生硬地拒绝,甚至有一次,她不小心碰掉了苏晚晚的橡皮,都没有道歉,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苏晚晚的朋友们开始觉得林小雨“性格古怪”、“不识好歹”,劝苏晚晚离她远点。林小雨能感觉到这种孤立,这让她更加封闭,也对苏晚晚产生了更深的怨怼——凭什么她就能轻易得到一切?
林砚脸上的伤,无声地宣告着他并未脱离原来的生活轨迹。社区里那些原本因为他近期规律接送妹妹而略有改观的目光,又掺杂进了更多的审视和“果然如此”的了然。王鹏那伙人似乎又敢在远处探头探脑,只是依旧不敢靠近。沈砚(林砚)对此毫不在意,他甚至在刻意维持这种“危险分子”的表象,因为这能最有效地震慑潜在的麻烦。
回到家,气氛依旧冰冷。林建国和李桂芳看到林砚脸上的伤,林建国的眉头拧成了死结,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大概是想起上次的冲突。李桂芳则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死性不改”,便不再看他。
林砚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林小雨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隔间,放下书包,却无法像往常一样立刻沉浸到(或者说逃避到)书本里。哥哥脸上那道伤痕,和他比平时更显疲惫阴郁的样子,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坐立难安。
她想起了小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模糊的片段。有一次她在楼下玩,被大孩子抢了唯一的一个彩色玻璃珠,她哭着回家,是哥哥(那时候还不是现在这样)二话不说冲下楼,跟那几个大孩子打了一架,虽然最后鼻青脸肿,却把那个脏兮兮的玻璃珠抢了回来,塞到她手里,恶声恶气地说:“哭什么哭!以后谁再敢抢你东西,告诉我!”
那画面遥远得如同上辈子,而且很快就被后来哥哥越来越叛逆、越来越暴躁、以及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责骂所覆盖。
可是,这两天,哥哥沉默的接送,还有那天晚上他挡在她身前的身影……这些新的画面,与那模糊的旧影重叠,让她混乱不堪。
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那个放着杂物的旧五斗柜前。最下面一个抽屉里,放着家里的一些常备药,大多是过期的,或者最便宜的种类。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在里面翻找着。几板过期的感冒胶囊,一瓶只剩下底儿的紫药水,还有半卷落满灰尘的纱布。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她找到了小半瓶碘伏,棉签已经有些干硬,但似乎还能用。旁边还有一小盒独立包装的、最普通的那种创可贴。
她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像在做一件极其大胆的、可能会引来严重后果的事情。她飞快地拿起那瓶碘伏和那盒创可贴,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瓶身和纸盒硌着她的皮肤。
她看了一眼父母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哥哥紧闭的房门,客厅里只有老旧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深吸一口气,她像一只偷油的小老鼠,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溜到哥哥的房门口。门缝底下透出微弱的光。她屏住呼吸,蹲下身,将手里的碘伏和创可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的地板上,正对着门缝。
做完这一切,她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不敢停留,飞快地逃回了自己的隔间,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颊因为紧张和莫名的羞耻而烧得通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答他这几天的接送?是那一点点残存的、关于玻璃珠的童年记忆?还是仅仅是……不想看到他脸上的伤?
她说不清。她只知道自己做了,像一个笨拙的、漏洞百出的贼。
房间内,林砚(沈砚)正对着那块布满裂纹的镜子,审视着脸上的伤痕。
这伤来得并不意外。今天下午在台球厅,为了彻底解决王鹏那边可能存在的后续麻烦(王鹏虽然不敢直接动林小雨,但难免会煽动其他人来试探),他“恰好”与王鹏及其背后的一个小头目发生了冲突。他刻意控制了力度,既展现了足够的狠劲和“不好惹”,让对方彻底熄了心思,又没有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这点皮外伤,是他计算之内、用来巩固“林砚”人设和彻底清除障碍的必要代价。
疼痛是真实的,火辣辣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但这对他来说,不过是角色需要承受的一部分。他像个冷静的外科医生,分析着伤口的程度,评估着其带来的效果。
就在这时,他极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门外极其细微的声响——不是父母房间的,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无声的挪动。
他眼神微动,但没有立刻出去。
过了几分钟,估摸着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他才缓缓走到门口,无声地拧开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缝。
目光向下,落在了门口地板上的那两样东西上。
一小瓶碘伏,一盒创可贴。
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两颗突然闯入精密计算程序的、带着温度的乱码。
沈砚愣住了。
作为一名登峰造极的演员,他见过太多精心设计的关怀,接收过无数出于各种目的的示好。那些都像是在剧本框架内的表演,他能够精准地分析出背后的动机和预期。
但眼前这瓶廉价的、甚至棉签都可能失效的碘伏,和那盒最普通的创可贴,却完全不同。
它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笨拙,如此……真实。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甚至没有留下放置者的身影。只有这两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说:“我看到你受伤了,这个……或许能用得上。”
这是一种完全在他剧本之外的反馈。是他基于“林砚”身份和行为逻辑,推演出的无数种可能反应中,未曾详细计算过的一种——来自林小雨的、小心翼翼的、带着恐惧和某种微弱善意的主动关怀。
他蹲下身,捡起那瓶碘伏和创可贴。碘伏的玻璃瓶身还带着女孩手心的些许温度,创可贴的纸盒边缘有些被捏得微微变形。
他维持着蹲姿,在昏暗的门口光影里,看着手中的东西,久久没有动。
内心那片属于影帝沈砚的、永远冷静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区域,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两样东西,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
“涟漪……”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他为了任务而表演救赎,为了修补世界而扮演守护者。他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理性的分析和精准的操控之上。他共情,是为了更好地表演;他观察,是为了更准确地干预。
他从未期待过,也从不需要来自“被救赎者”的、真实的、表演之外的反馈。
然而,此刻,手心里这廉价的药品和创可贴,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穿过他层层包裹的表演外壳,轻轻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早已被遗忘的、属于“真实”的弦。
这不是剧本里的情节。这不是观众对演员的喝彩。这是一个真实的、活在痛苦中的灵魂,在感受到一丝微弱暖意后,鼓起巨大勇气做出的、笨拙的回应。
他或许依然是在表演“林砚”,但林小雨的这个举动,却是在对她认知中的“哥哥”做出的真实反应。
这种“真实”,对他这个长期生活在“表演”中的人来说,具有一种奇特的、近乎震撼的力量。
他站起身,关上门,回到房间。他没有立刻处理伤口,而是将碘伏和创可贴放在床头那个摇摇晃晃的旧柜子上。
他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那个带着伤痕的混混“林砚”。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除了属于沈砚的冷静分析,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准确界定的……波动。
心弦微动。
不是因为任务进展顺利,不是因为演技得到认可。
而是因为,在这充满算计和表演的救赎剧本中,他第一次,触摸到了一丝来自另一个灵魂的、真实的、微弱的温度。
这温度,如同那瓶碘伏的颜色,并不鲜艳,甚至有些刺鼻,却真实地存在着,并且,开始在他精密计算的世界里,漾开一圈圈细微的、不可控的涟漪。
而隔间里,林小雨背靠着门板,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她不知道哥哥有没有看到那些东西,看到了又会怎么想。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一件可能毫无意义,也可能带来未知后果的事。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个破败的角落映照得光怪陆离。在这个小小的、充满裂痕的家里,两颗孤独而复杂的心,因为一盒小小的创可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地、试探性地,牵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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