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暗室的“活”字**
那场眼神交汇所带来的短暂暖意,如同风中残烛,未能照亮前路多久,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起因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说,在萧煜那扭曲的评判标准里,是一件足以点燃他所有怒火的大事——谢瑶华的忌日将至,王府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气氛。萧煜的情绪变得比以往更加阴晴不定,对柳云漪的“要求”也愈发严苛到变态。
那一日,他命柳云漪在谢瑶华生前最爱的焦尾古琴上,弹奏一曲《幽兰操》。柳云漪自幼习琴,琴艺本不算差,但《幽兰操》意境高远孤洁,讲究的是琴者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气韵,岂是心绪郁结、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的她所能驾驭的?
琴音难免滞涩,指法间流露出几分无法掩饰的怯懦与不安。
一个音符的轻微失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煜骤然暴怒!他猛地拂落手边的茶盏,碎裂声刺耳惊心。他几步上前,一把夺过柳云漪手中的古琴,看都未看,狠狠惯在地上!
“哐当——!”名贵的焦尾琴瞬间断为两截,木屑纷飞。
“废物!连瑶华万分之一的神韵都学不会!留你这双手何用?!”他眼神猩红,里面翻涌着柳云漪无法理解的、混合着痛苦、暴戾与某种深刻失望的狂潮。
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萧煜厉声喝道:“来人!拖下去!鞭刑二十!关入暗室,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谁也不准给她送食水!”
柳云漪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婆子粗暴地架起,拖出了主院。鞭子落在背上的剧痛,远不及萧煜那如同看待垃圾般的眼神让她感到冰冷刺骨。
二十鞭,不多不少,执行得一丝不苟。粗糙的鞭梢撕裂了她单薄的衣衫,在她光洁的背脊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火辣辣的血痕。剧痛让她几度昏厥,又被冷水泼醒。
最后,她像一块破布般,被扔进了王府后院最偏僻处的一间暗室。
“砰!”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冰冷、潮湿,如同坟墓。
柳云漪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背上的伤口接触到粗糙的地面,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血液滴落在地的、极其细微的“嗒…嗒…”声。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暗室,断食水。
这是王府里处置犯了重错的下人,乃至一些失宠姬妾的地方。很多人进去后,就再也没能出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沉、彻底。那刚刚因阿丑而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痛苦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甚至开始想,也许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就不用再日复一日地扮演别人,承受这无休无止的折磨……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渐渐模糊。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夜。
在一片死寂和黑暗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嘎吱”声,如同幻觉般,传入柳云漪濒临涣散的听觉。
是暗室那扇看似严丝合缝的木门,被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道缝隙!没有光透进来,推门者显然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的光源。
一道比黑暗更浓的影子,如同融化的墨汁,滑入了暗室。
是沈砚。
他如同暗夜中的精灵,脚步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能量感知】在绝对的黑暗中为他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柳云漪如同受伤的幼兽般蜷缩在地上,背部的伤口仍在缓慢渗血,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精神波动更是微弱到了极点,充满了自我放弃的死寂。
不能再等了。
他迅速来到她身边,蹲下身。没有呼唤,没有试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凉中带着苦涩的药草气味弥漫开来。他用指尖蘸取了些许粘稠的药膏,动作精准而轻柔地,涂抹在她背部那狰狞的鞭伤上。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意识模糊的柳云漪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她……还活着?
是谁?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一只稳定而略带凉意的手,正在她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动作着,那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带来一丝诡异的慰藉。
是……做梦吗?
还是……鬼差?
就在她混沌之际,那只为她上药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她感觉到,那只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她一只冰冷僵硬、沾满尘土和血污的手。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个小小的、叠得方方正正的、触感粗糙的纸块。
紧接着,那只手松开了她,那道比黑暗更浓的影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暗室,木门再次被轻轻合拢,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一切重归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濒死前的幻觉。
唯有掌心那粗糙的纸块触感,以及背上那清凉的药膏带来的真实感觉,提醒着柳云漪,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是谁?
是谁冒险潜入这王府禁地,为她送来伤药?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阿丑!
只有他!
只能是他!
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颤抖着,凭借着触感,一点点地,将那张折叠的纸块打开。
黑暗中,她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
她只能用手指数着,摩挲着那纸上的痕迹。
纸张很粗糙,像是从什么账本或废弃书籍上撕下来的边角。上面的字迹,似乎是用木炭之类的东西写就,深深凹陷,力透纸背!
她屏住呼吸,指尖顺着那深刻的笔画,一点点地描摹。
一横……一竖……一横……一撇……一捺……
笔画不多,结构简单,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斩钉截铁的决绝力量!
当最后一个笔画在她指尖下成型时,柳云漪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住!
那个字是——
**活。**
一个简简单单的“活”字。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有一个字。
一个命令。
一个目标。
一个……掷地有声的承诺!
“活……”
她无声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将这个字在齿间咀嚼。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与血污,滚烫地滑落。
他不是来同情她的。
他是来给她下达任务的!
在这绝对的黑暗和绝境中,这个“活”字,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像一座突然出现的灯塔,清晰地照亮了她眼前唯一的路!
活下去!
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可能等到他承诺的……或许存在的……未来!
她不再蜷缩,而是挣扎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支撑着地面,慢慢地、艰难地坐了起来。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让她痛得几乎晕厥,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她将那张写着“活”字的纸条,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唯一的救命符,握着与那个沉默守护者之间的契约。
黑暗依旧。
伤痛依旧。
前途未卜。
但柳云漪的眼神,在无尽的黑暗中,却第一次燃起了如同野草般顽强的、求生的火焰。
她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活。**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一次次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阿丑。
好的,这是第7章的续写,聚焦于柳云漪如何在“活”字的支撑下,熬过暗室的煎熬,以及沈砚在外围的持续策应。
黑暗失去了边界,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暗室中,柳云漪维持着靠坐的姿势,背部的伤口在药效作用下,那火辣辣的灼痛感逐渐被一种清凉的麻木所取代,但更深处的、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和虚弱,却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
饥饿和干渴开始发出更强烈的信号。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胃部空空荡荡,一阵阵痉挛性的抽痛提醒着她生命正在缓慢流逝。
“活……”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字,如同诵念一道咒语。指尖紧紧攥着那张粗糙的纸条,那力透纸背的痕迹硌着她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奇异地对抗着身体其他地方的痛苦,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不能睡过去。
睡着了,可能就真的醒不来了。
她开始尝试运转幼时家中嬷嬷教过的、最粗浅的吐纳法门,试图用调整呼吸来抵御寒冷和保存体力。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几乎听不见。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干渴几乎要将她逼疯时——
“嗒。”
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暗室唯一的通风口——一个位于墙壁高处、仅有碗口大小、被铁条封死的窗口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可辨。
柳云漪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精神瞬间集中。她努力仰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外墙,极其缓慢地移动。
是他!
一定是他!
她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笃定的期盼!
果然,片刻之后,一小团黑影,从那通风口的铁条缝隙中,被精准地“塞”了进来,轻飘飘地落下,掉在离她不远的草堆上。
柳云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颤抖着双手在草堆中摸索。
她摸到了一个用宽大树叶紧紧包裹着的东西。树叶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冰凉凉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指尖触碰到了一种饱满圆润的、带着清新水汽的……野果?
不止一个!树叶包里,裹着四五颗大小不一的野果,有些她甚至叫不出名字,但那股属于山林的自然气息,在此刻胜过任何珍馐美馔!
而在野果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她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小撮粗盐。
盐?
她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是了,她被鞭打失血,又无法进食,体内电解质必然紊乱。这点粗盐,可以溶于唾液慢慢咽下,或是在吃野果时稍稍蘸取一点,能极大地缓解虚弱和维持身体机能。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充满了被如此细致守护着的、滚烫的感激。
她拿起一颗最小的野果,甚至舍不得立刻吃掉,只是放在鼻尖深深地嗅着那清新的果香,仿佛这香气就能驱散暗室的霉味,也能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然后,她用指尖蘸了一点粗盐,放入口中。那咸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刺激着味蕾,竟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活着的真实感。
她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野果,感受着酸甜的汁液滋润干涸的喉咙,感受着食物落入空荡胃袋带来的微弱暖意。
每一个野果,每一粒盐,都不再是简单的食物。
它们是燃料,是信号,是那个沉默的守护者,从外面世界为她偷渡进来的、名为“生命”的给养。
她将野果的核和树叶仔细地收拢起来,重新包好,藏匿在角落的砖缝里。那张写着“活”字的纸条,则被她更紧地攥在手心,贴在胸口。
黑暗依旧漫长。
但她的心中,却亮起了一盏灯。
她不再仅仅是等待死亡,而是在执行一个任务——活下去。
她开始更认真地调整呼吸,活动僵硬的手指和脚踝,对抗着寒冷和疲惫。她甚至开始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忆江南的春日,回忆母亲温柔的眉眼,回忆那些无忧无虑的、属于柳云漪自己的过往。
她要活着。
活着离开这里。
活着,去亲眼看看,那个一次次将她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阿丑”,究竟是谁。
**……**
暗室外,沈砚如同蛰伏的阴影,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能量感知】让他能大致掌握柳云漪的状态。当她开始主动调整呼吸、能量场中出现一丝微弱的求生波动时,他知道,那“活”字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投喂野果和盐,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需要确保她在被放出暗室前,不至于因脱水和虚弱而留下不可逆的损伤。这些野果来自王府后山人迹罕至之处,来源干净,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他像一头耐心十足的孤狼,在黑暗中计算着时间,规避着巡逻的护卫,寻找着下一次投喂的时机。
他知道,萧煜不会让她死在暗室里,至少在谢瑶华忌日之前不会。这顿鞭打和囚禁,更多是一种惩戒和威慑。他需要利用好这个时间窗口,不仅保住她的命,更要借此机会,将求生的意志,如同钉子般,牢牢楔入她的灵魂深处。
当黎明的微光再次试图穿透云层,照亮王府肃杀的飞檐时,暗室中的柳云漪,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寒铁,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活”字,已不再是纸上的墨迹。
它已化作她的骨血,她的信念。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离开这间囚笼的那一刻。
也等待着,与那个赋予她“活”之意义的人,下一次的……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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