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黔西北的航班在颠簸中降落,舷窗外是连绵的绿色山峦,云雾像洁白的哈达缠绕在山腰。
苏景明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湿润空气,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故乡的味道。
徐一蔓跟在他身后走出舱门,好奇地打量着这与南京截然不同的天地。
“明娃子!这边!”一声带着浓重乡音、中气十足的吆喝传来。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壮实汉子用力挥着手,开着一辆沾满泥点的越野车哧溜一下停到他们面前。
“哎呀,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我们寨子飞出去的金凤凰盼回来咯!”
苏景明脸上立刻绽开毫无距离的笑容,上前就用当地方言笑骂:“杨老黑!给你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喊!这位是徐总,从南京来的贵客,你稳当点!”
他转头对徐一蔓介绍,“一蔓姐,这是小杨,杨建军,我穿开裆裤一起摸鱼掏鸟蛋的发小,现在是咱们项目在村里的总协调,皮得很。”
小杨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赶紧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对徐一蔓说。
“徐总好徐总好!一路辛苦!景明哥一打电话,我就把最好的吊脚楼收拾出来咯!走走走,先回家安顿!”
车子驶上熟悉的盘山公路,苏景明看着窗外掠过的梯田和村寨,眼神里是沉静的怀念。
徐一蔓依旧有些紧张地抓着扶手,每一次急转弯都让她心惊。
“莫怕咯,徐总。”小杨从后视镜看到,乐呵呵地说。
“我在这山沟沟里开了十年车,闭着眼睛都翻不过这座山!景明哥晓得,当年我们偷开他老爹的拖拉机,那才叫吓人,是吧景明哥?”
苏景明笑出声:“还好意思提!差点把车开进苞谷地,回去被我爹一顿好揍。”
他自然地用普通话对徐一蔓说,“一蔓姐,放松,杨老黑的车技是山里练出来的,比很多专业司机都稳当,你看那边。”
他指向远处一片山坡,“那以前都是荒地,现在种满了果木,是我大学时帮村里联系的扶贫项目,看来长得不错。”
徐一蔓被他俩的轻松感染,放松了不少,好奇地问:“你好像对这里每一块地都很熟?”
“岂止是熟。”小杨抢着说,“景明哥是我们寨子第一个状元郎嘞!北大高材生!以前放假回来,还帮我家算过账,教我怎么用电脑卖山货。
就是后来去了北京,回来得少咯…吴爷爷,哦就是老族长,没少念叨你。”
提到老族长,车里的气氛稍微沉了一下。
小杨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景明哥,徐总,情况…有点扎手。
吴爷爷这次气性不小,一大早就坐到瀑布口那块大青石上去了,烟杆子敲得啪啪响,说谁也别想动他的‘龙脖子’。”
苏景明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我料到了,吴爷爷那脾气,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不是贪钱的人,是真心疼那山那水。
我爹没去上海我大哥那边时,就常跟他为封山育林还是砍树卖钱的事吵得脸红脖子粗,但吵完酒照喝,这次…是我没提前回来跟他老人家说透。”
“补偿方案他看都没看就撕了,”小杨无奈道,“说我们这些崽崽被外面的大钱糊了心,忘了本。”
“不急。”苏景明看着窗外飞逝的故乡山水,声音沉稳。
“先回家,等我换身衣服,带两瓶吴爷爷最爱喝的包谷烧,去听听他老人家到底要咋个办。”
车子停在一座依山而建的木楼前,楼下堆着柴火,屋檐下挂着成串的金黄玉米和火红的辣椒,几只土鸡在院子里悠闲踱步。
安顿下来没多久,江局长的车也到了。
她一下车就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焦急:“景明,一蔓,你们可算到了!老族长那边…”
“江局,您别急。”苏景明递上一杯刚沏的本地苦茶,“情况小杨都跟我说了。吴爷爷的脾气我晓得,硬碰硬不行,等我一下,我换双解放鞋。”
他再下楼时,已经脱下了笔挺的西裤和皮鞋,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深色衣裤和一双磨得发白的解放鞋。
手里还真拎着两瓶用红绳扎着的土陶瓶酒,整个人瞬间褪去了金融精英的气场,融入了这黔北的山寨里。
徐一蔓看着他这装扮,忍不住笑了:“你这‘变装’效果也太彻底了。”
苏景明也笑:“回老家就得有回家的样子,穿皮鞋走泥巴路,吴爷爷见了 first印象就不好咯。走吧,一蔓姐,带你去见见我们寨子的‘定海神针’。”
下午,阳光正好。
苏景明拎着酒,带着徐一蔓和江局长,熟稔地穿过青石板路。
不时用方言和路边坐在门口摘菜、编竹筐的老人打招呼。老人们看到他,先是惊讶,随即都露出慈祥的笑容。
“明娃子回来啦?” “哎哟,真是景明啊!长壮实了!” “吃饭没?来家头吃点酸汤鱼嘛!”
苏景明一一笑着回应,偶尔停下脚步,用方言快速聊几句家常,问问他家孙子上学的情况,或者地里的收成。
徐一蔓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景明在这里不是外来者,而是归人。
老族长的家在那棵巨大的榕树下。
院门没关,老人正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就着一个小木凳,专注地编着一个竹篓,苍老但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
他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苏景明也不说话,笑嘻嘻地走过去,把两瓶包谷烧轻轻放在老人脚边。
然后自顾自地拎过旁边一个小板凳,挨着老人坐下,顺手拿起地上几根削好的竹篾,也跟着编了起来,动作略显生疏,但架势还在。
徐一蔓和江局长站在院门口,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等。
老族长又编了几圈,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但说的是方言,徐一蔓听不懂。
小杨刚想翻译,苏景明摆摆手,直接用方言回了几句,语气亲昵又带着点耍赖。
只见老族长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眼皮,瞪了苏景明一眼,又哼了一声,但脸色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他放下手里的竹篾,拿起旱烟杆,在鞋底磕了磕。
苏景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嗤”一声划燃,凑上前给老人点烟。
老人就着他的火,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这才抬起眼,目光越过苏景明。
落在院门口的徐一蔓和江局长身上,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缓缓说道:“来了就是客,门口有板凳,自己坐。”
苏景明赶紧回头朝她们使了个眼色。
徐一蔓和江局长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在旁边的长条板凳上坐下。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烟草燃烧的细微哔啵声和榕树叶的沙沙声。
老人又吸了几口烟,才缓缓开口,这次是对着苏景明,但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到。
“明娃子,出息了,带着外面的大老板,回来挖自家的祖脉了?
那白龙潭,是能随便动的?惊扰了龙神,发了大水,你是要全寨子人给你陪葬?”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有些平淡,但话语里的重量却让空气都沉了几分。
苏景明收起笑容,身体坐正了些,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吴爷爷,我哪敢忘了本。我就是记得太清楚了,记得小时候寨子里有多穷。
记得阿妈为了给我凑学费,半夜还在编篓子,眼睛都快熬瞎了;记得杨老黑他爹,为了多挣几十块钱,扛木头摔断了腰,现在阴雨天还下不了床。
记得那么多娃崽,初中没读完就不得不出去打工,因为家里实在供不起…”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真挚的情感:“我们这山好水好,不该这么穷。外面的人想来看看,我们为啥不能让他们来?
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不是砍树卖木头,不是炸石头卖水泥,是把这山水保护好,体体面面地给人看,换口饭吃。
赚了钱,寨子里修路、通网、建学校,老人看病不难,娃崽读书不愁,年轻人不用背井离乡出去讨生活,这不好吗?”
他顿了顿,看着老人深邃的眼睛:“白龙爷保佑我们一方水土,是盼着我们子孙兴旺,日子越过越好,不是盼着我们守着金山银山饿肚子。
我们开发,绝不是要祸害,是要更好地守着。栈道怎么修,房子怎么盖,都听您老的,您说不能动的地方,我们一寸土都不碰!
以后景区赚的钱,拿出专门的一份,用来维护山林、祭祀龙神,比现在更隆重!您看要得不?”
老族长沉默地吸着烟,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缓慢而深沉的呼吸声,表明他在认真地听。
徐一蔓看着苏景明的侧影,看着他与老族长之间那种无需翻译的、源自同一片土地的深切联结。
忽然明白了苏景明坚持要回老家做这个项目的全部初衷。这不是商业投资,这是一个游子对故乡最深沉的回报。
过了许久,老族长磕了磕烟灰,缓缓站起身,看了一眼苏景明带来的包谷烧。
终于又开口,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明天…太阳晒到枫树尖的时候,到瀑布底下等我。我亲眼看看,你们打算咋个弄。”
说完,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回屋里去了。
苏景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知道,这关,算是迈过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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