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敲了三下桌面,那道灰影才缓缓从耳坠边缘渗出,像一缕被风吹散又勉强聚拢的雾。它贴着桌底爬了一圈,抖了抖,传回一段残像——最后一排的“我”确实消失了,但地面残留的“观测残响”还在,像水渍蒸发后留下的盐痕。
我闭了闭眼,把那股钻进太阳穴的嗡鸣压下去。
南宫炽不是在吓我,他在确认我能不能扛住。而我现在最该做的事,不是冲去校长室,而是搞清楚,谁在往我眼前塞这些画面。
“阿絮。”我低声说,“扫描结果。”
灰影颤了颤,挤进我指缝,传递出断续的信息:叠影的能量频率和我一致,但它携带的信号源来自外部投放,不是自然重叠。它像一段被强行植入的回放,精准卡在监控信号切换的瞬间。
也就是说,有人在操控时间流速,或者……在操控我的感知。
我抬手摸了摸左眼,银光还在闪,像接触不良的灯管。我让它继续亮着,反正现在全班都在笑,没人注意我。
“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了什么?”阿絮的声音从桌底传来,沙哑得像纸页摩擦。
“看见我妈。”我说,“站在谢家的阵法上。”
灰影顿了一下。
“你剑身上的铭文,和阵法纹路一模一样。”
阿絮没说话。过了几秒,它突然从桌底窜出来,嘴里叼着一杯奶茶,杯身皱巴巴的,印着几个模糊的字:“幽冥商贩特供”。
它把杯子放在桌角,影子一歪,差点散开。
“五十点怨气值。”它喘着气,“换的。”
我盯着那杯奶茶,手指收紧。
五十点怨气值,够我偷偷改三次系统规则。比如让南宫炽的机械义眼失灵十秒,或者让明天的考试卷子自动答错前三题。
“你疯了?”我声音压得很低,“那够我改写三次系统!”
阿絮冷笑一声,影子缩回桌底:“但换不来这个——他的记忆。”
我愣住。
“这杯奶茶里,泡着他昨晚的执念。你喝一口,就能看见他真正干了什么。”
我盯着那杯奶茶。杯盖没封严,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出来,混着甜腻的奶香,让人反胃。
谢无涯昨晚在解剖室喂养幽冥生物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左手持朱砂笔,右手悬在标本瓶上方,眼神平静得不像活人。
我伸手拿过杯子,掀开盖子。
液体是暗红色的,像掺了血。
我喝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滑进喉咙,瞬间,眼前一黑。
画面炸开。
谢无涯站在一片乱坟岗中央,四周是歪斜的墓碑,月光被云层割得支离破碎。他手里拿着七只幽冥瓶,每只瓶身都刻着名字——和他那把玄铁剑上的铭文完全一致。
他用朱砂笔在瓶身上写下一个名字,瓶中立刻浮现出一张人脸,眼睛紧闭,嘴唇微动,像是在低语。
他写完第七个,瓶身微微发烫。他把瓶子一个个埋进土里,动作轻得像在安葬孩子。
“再撑七天……”他的声音沙哑,“她就安全了。”
画面戛然而止。
我猛地回神,手一抖,奶茶差点洒出来。
阿絮趴在我桌底,影子几乎透明:“你看清楚了?那不是幽冥生物,是死魂。他每晚去墓地,不是喂养,是在续命。”
我盯着杯底残留的暗红液体,喉咙发紧。
谢无涯剑身上的殉道者名单,不是纪念。是封印。
他用朱砂续着那些死人的执念,让他们不至于彻底消散。而那些魂魄……正反过来支撑着他。
我抓起空杯,冲出教室。
实验楼后巷的铁门半开着,锈迹斑斑的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绕过垃圾桶,一眼就看见谢无涯站在巷子尽头,手里握着玄铁剑,剑身微微震颤。
我几步冲上去,把空杯砸在他脚边。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你每晚去喂的,不是幽冥生物——”我盯着他,“是死人!”
他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
左眼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缓缓旋转的血色齿轮。
但他没否认。
“名单上的七个名字,”我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是你在养魂?还是……他们在养你?”
空气凝住。
突然,他手中玄铁剑嗡地一震,剑身所有名字同时亮起血光,像被点燃的蜡烛,一个接一个燃烧起来。
谢无涯咬牙,左手死死握住剑柄,指节发白。
可那血光不止,顺着剑身爬上来,缠上他的手臂,往脖颈蔓延。
他左眼的齿轮开始逆向旋转,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然后,他的嘴张开了。
但说话的,不是他。
“她不该知道……”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低沉、腐朽,像从地底传来,“她不该活着……”
阿絮从我影子里炸出来,猛地往后缩:“他身体里……藏着七个死人的灵魂!”
我后退半步,指尖在耳坠上一划,准备召唤更多灰影。
可阿絮没动。
它太虚弱了,怨气值耗尽,连显形都困难。
谢无涯单膝跪地,左手狠狠砸向地面,用疼痛逼自己清醒。他右手仍握着剑,剑身震得几乎脱手。
“别靠近……”他咬着牙,声音断断续续,“我现在……不是我。”
我站着没动。
“那些人……”他喘着气,额头抵着地面,“是我谢家为封印系统而死的先辈。他们的执念没散,被系统钉在剑上……我用朱砂续着,只为在关键时刻……护你一次。”
风穿过巷子,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我终于看清他脖子侧面的纹路——那不是血管,是七道细小的裂痕,像蛛网,正随着剑身的震颤缓缓渗血。
他不是在用剑。
是剑在用他。
我慢慢蹲下,和他平视。
“所以你每晚去墓地,不是喂养幽冥瓶。”我说,“你在埋他们。可他们不肯走。”
他闭了闭眼,齿轮停止转动。
“第七个……快撑不住了。”他沙哑地说,“一旦断执,封印会裂。”
我盯着他颤抖的手,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在初七出现,为什么他宁愿被系统反噬也要喂朱砂。
他不是守护者。
他是人形祭坛。
我伸手,把一片沾了血的玻璃碎片从他掌心挑出来。
“下次。”我说,“别用左手砸地。疼的是我。”
他猛地抬头,血色齿轮在左眼深处微微停顿。
我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下摆的灰。
“阿絮。”我低声说,“记一下——谢家殉道者名单,第七位,名字快熄了。”
灰影从我脚边微微颤动,像在点头。
我转身往回走,脚步不快,但没停。
巷子尽头,谢无涯还跪在地上,右手死死握着那把正在共鸣的剑。
剑身最后一道名字,正缓缓变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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