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水滴终于落下。
它砸在地面那支笔的尾端,发出极轻的一响。紫光顺着笔身蔓延,像有生命般爬过锈迹斑斑的金属外壳,最终停在笔帽边缘。就在那一瞬,整支笔微微震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唤醒。
我低头看着掌心。纹路还在,一圈圈绕着中心旋转,像是某种未完成的契约。耳边没有声音,连风都静止了。可我知道,时间已经开始重新流动。
谢无涯的身影出现在裂隙前,半透明,轮廓模糊。他站在那里,像一道即将消散的投影。胸口那根青铜楔子深深嵌入,颜色发黑,边缘泛着暗红的光。
我没有动。
上一秒我还握着母亲留下的记忆结晶,下一秒却要面对他的终结。可这一次,我不想再看着谁为了我消失。
“你看见了吗?”我开口,声音很平,没有颤抖。
他没回答,只是抬手按住胸口。动作很慢,带着迟滞的痛感。我能感觉到他在抵抗——不是抵抗伤,而是抵抗即将到来的湮灭。他的意识还连着封魔系统,那些铭文在他体内流转,像锁链一样缠住命途。
我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朵从水珠里长出的蚀骨花。花瓣微颤,随即展开一片光影。画面浮现:二十年前的实验室,少年模样的谢无涯跪在祭坛中央,手里拿着刻痕刀,在自己胸口划下第一道符文。他咬着牙,额头全是汗,却没有停下。身后站着七位身穿黑袍的谢家长老,他们沉默地看着,没人阻止。
原来他早就签下了名字。
不是被迫,也不是被骗。是他亲手把自己钉进了这个轮回。
“所以你现在想逃开?”我盯着那光影,低声说,“你以为死一次就能结束?”
谢无涯的眼神闪了一下。
“这不是你的责任。”他说,语气很稳,像在陈述事实,“封印必须有人承担。南宫炽的攻击已经成型,如果我不接下这一击,你会被撕碎。”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想不想让你死?”
他愣住了。
我没等他回应,直接伸手摘下右耳的耳坠。银杏叶形状的怨灵饰品在我指间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小的裂纹。这是我用怨气值换来的第一个物品,也是阿絮唯一没敢收走的东西。
我把耳坠放在掌心,闭上眼。
识海深处刚融合的力量开始运转。双母亲的记忆不再冲突,它们汇成一条清晰的路径,直指刻痕契约的源头。这一次,我不是要破坏规则,也不是篡改系统判定,而是把原本单向的献祭,变成双向的承接。
我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流失。皮肤变得冰凉,呼吸变重。但这不是反噬,是交换。
当我的血渗进掌心纹路时,耳坠突然亮了起来。光芒不刺眼,却穿透了整个空间,照在谢无涯身上。他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
“你在做什么!”他低吼。
我没有睁眼。“你说你要守护我……可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这种守护。”
地面开始震动。
裂隙深处涌出黑色气流,那是南宫炽的最后一击正在逼近。空气扭曲,光线断裂,远处的数据残流被卷成漩涡。攻击还没到,压迫感已经让人难以站立。
谢无涯抬起手,想要推开我。
但我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听清楚了。”我把左手贴在他心口,让他感受到我的脉搏,“这是活着的声音。你不许再装作听不见。”
他僵住了。
就在那一刻,我发动了最后一次逆命改写。
目标不是系统,不是规则,而是刻进他骨子里的那一段强制绑定代码。它藏在封魔系统的最底层,伪装成家族使命,实则是南宫炽埋下的操控指令。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胸口的青铜楔子缓缓拔出。
它悬浮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然后开始融化。金属液滴凝聚成一片叶子的形状,边缘勾勒出银杏的纹路。新的耳坠成型,轻轻落进我摊开的掌心。
谢无涯踉跄了一下,扶住地面才没倒下。他的身体不再透明,呼吸变得真实。胸前的伤口闭合,只留下一道浅色痕迹。
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
“你疯了。”他说,“这样会耗尽你的支撑力。”
“那又怎样。”我把新耳坠重新戴回右耳,“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赌命。”
他没再说话。
远处的黑光洪流已经冲破屏障,正以极快速度逼近。那是由七百三十三个克隆体怨念凝聚而成的终焉之击,足以抹除一切存在痕迹。
谢无涯慢慢站直身体。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玄铁剑的残片从空间裂缝中飞出,落在他手中。剑身断裂,铭文黯淡,曾经刻着的殉道者名单几乎消失殆尽。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摘下左耳那只普通的银环,递过去。
他皱眉:“这是什么?”
“不是给你戴的。”我说,“是给它的。”
他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接过银环,按在剑断裂处。金属与金属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蓝光闪过。
剑身开始重组。
不是恢复原样,而是改变了本质。断裂处生长出新的纹路,像是藤蔓缠绕,又像是刻痕重新书写。当光芒散去时,剑身完整如初,但上面已没有那些古老的名字。
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字。
云星月。
谢无涯握紧剑柄,指节泛白。
他转身面向那道扑来的黑光,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以谢家历代家主之名——”他低喝,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整个战场,“封!”
剑光暴涨。
不是斩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道纯粹由刻痕之力编织的屏障。它横亘在我们前方,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黑光洪流撞上去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冲击波席卷四周,地面龟裂,碎石飞溅。
我被掀退半步,立刻稳住身形。
余波掠过脸颊,带着灼热的气息。远处的蚀骨花一朵接一朵熄灭,光芒逐渐褪去。数据残流崩解成点点星光,缓缓飘散。
谢无涯站在原地,剑尖触地,肩膀微微起伏。
屏障没有碎,黑光被挡了下来。
他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
“下次别这么莽。”他说。
我扯了扯嘴角:“你也没问我就冲上去。”
他笑了下,很短,很快收回。
风从废墟间穿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在我们之间。不是过去的光,也不是未来的影,就是此刻真实的温度。
我抬起右手,指尖还有些发麻。紫光已经消失,但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震动,像是那朵小小的蚀骨花,并未真正沉睡。
谢无涯拄着剑,慢慢走到我身边。
他没有说话,我只是感觉到他的影子落在了我的影子上,重叠在一起,分不清界限。
远处,最后一缕黑气正在消散。
他的剑还在发光,很微弱,但持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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