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深秋的临沂一轻技校,杨柳树的枯叶扑簌簌飘落在魏尚考的蓝布书包上。他缩着脖子穿过操场,制盐专业班教室的玻璃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后排传来的哄笑像沾了冰碴的细铁丝,扎得他后颈发麻。
\"快看啊,土状元又来上课了!\"
笑声炸开的瞬间,魏尚考握着教室门把的手骤然收紧。讲台上王海孝老师正在整理教案,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数着第三排第二个空位,课桌边缘的划痕还留着去年刻的\"清华梦\",此刻却像道渗血的伤口。
这是他在技校的第二个年头。曾经的魏尚考,是沂蒙山下走出来的骄傲。中考全县前十的红榜还贴在镇中学门口,书包里总揣着翻卷边的《唐诗三百首》。入学那天,他站在技校的拱门前,阳光把\"技能报国\"的标语照得发亮,他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手心全是汗,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变故发生在一节普通的实操课上。当魏尚考准确说出卤水蒸发结晶的最佳温度时,前排的姚建中突然嗤笑:\"装什么大尾巴狼,真当自己是清华高材生?\"哄笑声里,他看见同桌李红梅别过脸,马尾辫扫过她崭新的上海牌钢笔,那是她妈妈从城里捎回来的。
此后,嘲讽成了每日必修课。他回答对问题时,有人说\"书呆子就会死记硬背\";他帮同学解答习题,换来\"显摆什么\"的白眼。最刺痛的是那次制图课,他熬夜完成的盐场管道设计图被人泼上墨水,王海孝老师只是淡淡地说:\"下次注意保管。\"
深夜的宿舍里,魏尚考蜷缩在被窝里,手电筒的光圈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他翻开从家里带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的话曾让他热血沸腾,此刻却像隔着毛玻璃般模糊。床板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他摸出枕头下的照片——朱小桦在河边的留影,笑容比晚霞还灿烂。
\"尚考,你最近怎么总发呆?\"朱小桦把热乎乎的烤红薯塞进他手里。两人坐在护城河边的石凳上,对岸百货大楼的霓虹在水面碎成光斑。魏尚考望着她发梢沾着的芦花,终究没说出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
真正的重击来自那次校际技能竞赛。作为班级推选的代表,魏尚考精心准备了半个月。比赛当天,他站在卤水分析台前,手指刚触到烧杯,突然听见观众席传来刺耳的议论:\"就他还代表班级?上次连比重计都拿反了吧!\"
握着滴管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刻度在眼前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当评委宣布他操作失误时,他听见姚建中夸张的笑声穿透礼堂穹顶。走出赛场的瞬间,深秋的风灌进衣领,他突然想起那本小说里的女大学生——被贴上\"土气愚蠢\"的标签后,就像被施了诅咒,连最简单的公式都会算错。
从那以后,魏尚考开始回避所有需要表现的场合。课堂提问时,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小组讨论时,他永远说\"你们决定就好\"。朱小桦察觉到他的变化,却只能看着他把自己关进越来越小的壳里。
冬至那天,食堂飘着白菜豆腐的香气。魏尚考端着饭盒找空位,远远看见姚建中和杨曼野等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从校外带来的烧鸡。\"哟,土包子也来吃饭?\"刺耳的声音响起,\"听说你上次考试连及格线都没到,果然脑子就不灵光。\"
瓷碗坠地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魏尚考望着满地狼藉的饭菜,突然想起母亲在煤油灯下为他缝书包的模样,想起父亲那瘦削的脸,喉咙里泛起铁锈味,他转身冲出食堂,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竟感觉不到疼。
深夜,他又一次翻开那本被翻烂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月光透过宿舍的气窗斜斜照进来,在\"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的段落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床板突然发出吱呀声,下铺的刘乐乐探出头:\"尚考,我知道你是被人算计的。那次竞赛,有人故意动了你的器材。\"
黑暗中,魏尚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不是自己不够好,不是那些恶毒的话语真的能定义他的价值。可心里的裂痕已经太深,那些日复一日的贬低像生锈的锁,把曾经明亮的少年困在自我怀疑的牢笼里。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魏尚考摸出枕头下的照片。朱小桦的笑容在月光下依旧温暖,他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你解题时眼睛会发光,就像星星掉进了眼睛里。\"或许,这把锈锁还有打开的可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魏尚考点亮手电筒。作业本上,被墨水污染的管道设计图旁,他重新画下工整的线条。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那些被群体恶意埋下的怀疑,终将在自我认知的光芒下,碎成照亮前路的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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