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迎来了放假的日子，最后一批门市部的人，笑着各回各家了。
转眼厂区就静了，只剩张厂长、刘阳、小萍和虎娃四个身影。
刘阳对张厂长说：
“张爷，提前给你拜年！你家离厂里近，厂里安全的事就麻烦你了。”
老厂长摆了摆手，笑着说：
“说啥麻烦？我这年纪，本该回家了，是你还信得过我，把我留了下来，还安排在厂长的位置上，你放心回。”
刘阳没敢多耽搁，叫上虎娃往库房、挂面车间、面粉车间走去。
刘阳认真的交代虎娃：
“库房的锁每天都要检查，听见没？车间，每天也都要检查！”
给虎娃交代好一切后，他转身见小萍还站在原地，双手攥着衣角。
刘阳走了过去，他说：
“小萍姐，跟我回村吧？我去跟你哥嫂说，他们要是不行，你就去我家过年。”
小萍听到这话，她低着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说：
“不是我不想回……村里人都说我是扫把星，克夫的女人，我回去了，只会给家里添堵。”
她抬眼看了看厂区，“住这儿挺好的。”
刘阳也没再劝，转身去开车。
后备箱里的年货都放满了，车开出了厂区，开上了回家的路。
八年了，这条路他在梦里走了无数遍，如今，终于走上了这条回家的路，他流泪了。
快到村头了，远远的看见村头那棵老树，刘阳的手都抖了。
母亲吴小霞早等在树下，蓝布围裙还系在身上，看见车就往跟前走。
刘阳停了车，刚推开门就被母亲抱住了。
抱得那么紧，像是一松手她就会再等八年。
刘阳的眼泪再也绷不住，顺着脸流在母亲的肩上，
“妈，我回来了……”
大爸福平跟在后面，胡子拉碴，黝黑的脸，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
他笑着伸手拍了拍刘阳的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唯有父亲刘根田站在最后，脸还是那样冷漠。
可刘阳看见，他的手也在悄悄攥紧。
“妈，爸，大爸，快拿年货。”
刘阳抹掉眼泪，打开后备箱，把新棉袄往母亲怀里塞。
把年货往大爸和父亲手里递。
村里人都探着头往这边看，有人小声说“看人家的娃，出息了”。
给村里人发完烟，打完招呼，一家人就往家走。
这就是他阔别八年的坪村，连土的味道都没变。
家里的院子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爷爷盖的土房歪歪扭扭，墙皮掉了大半。
刘阳站在院子里，指着房顶的裂缝说：
“爸，过完年找个好日子，把房重新盖了，这房再不修，要塌了。”
刘根田蹲在门槛上抽着烟，他说：
“等你结婚的时候再盖，不然盖了几年就成旧房了，白花钱。”
“爸，不用等！”
“明年就盖，钱我来出。”
一旁的福平赶紧打圆场，
说：
“盖就盖吧！这房早该修了，再不盖塌了，村里人该笑话咱了，娃娃一片心意，你就听他的。”
母亲吴小霞没歇着，一进家门就进了厨房。
土灶的火生起来，手里搓着洋芋，嘴里念叨着：“娃娃小时候最爱吃洋芋擦擦，今天给你多蒸点，让你吃够。”
刘阳站在厨房门口，看母亲的背影——腰比八年前弯了，头发里也有白的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暖。
饭后一家人围在炕桌旁，开始包纸钱。
刘阳伸手要拿纸，却被父亲按住了。
“咋不让我包？”他问。
刘根田的脸有点红，把话头推给福平：
“你问你大爸。”
福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按老规矩，包纸钱、写称呼得是念过书的人，学问越高，给祖宗的心意越真。”
刘阳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了，原来还是嫌他没文化，包的纸钱不真。
包完纸钱，刘阳翻出对联，
“大爸，咱去给马圈窑贴一副吧？我小时候在那儿住了十几年，过年了，也给它添点喜。”
福平笑了，他说:
“我早不住那儿了，窑里都落满灰了，不用贴。”
“咋不住了？”
“今年上半年，燕南给我打了钱，非得让我盖新羊场。我就在你爷当年养羊的地方简单的盖了个，住的房还是砖的！”
“大爸，你年纪大了，别再养羊了，把羊卖了吧。”
福平笑着说：
“等你结婚了我就卖，到时候我就歇着。”
“你以前说等我能挣钱就卖，现在又说等我结婚！”
刘阳假装生气，眼眶却热了。
“这次准算话，绝不骗你。”
刘阳没再多说，拿着对联往马圈窑走。
土窑的门还是老样子，两扇木门裂着缝，窗户被炕烟熏得漆黑。
刘阳舀了勺浆糊，仔细抹在门柱上，把红对联贴上去，又把两个福字倒过来贴在门上。
年夜饭端上桌时，土房里飘满了香味。
洋芋擦擦还冒着热气，刘阳夹了一筷子洋芋擦擦，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突然看见没电视，他让刘保正捎回来的电视不见了。
“爸，电视呢？我不是让保正叔捎回来了吗？”
刘根田的筷子顿了顿，看了一眼吴小霞，吴小霞又看了看福平，三个人都低着头，没人说话。
一旁的弟弟刘强强吃着饭，小声说：
“哥，爸妈自从你买回来，就没敢拆封，说等你结婚的时候再用，到时候就不用买新的了，能省点钱。”
刘阳又气又笑，
“妈，电视买了就是给你们用的，别舍不得！我挣钱就是为了让你们过得好点，你跟我爸要是不用，我挣钱还有啥意思？”
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拉着父亲刘根田下炕：
“走走走，咱去拿，听娃的。”
两个人拿着手电筒往屋后的窑里走，电视还装在原包装里，上面落了层薄灰。
拆开包装，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土房里瞬间热闹。
“哥，你这车多少钱啊？”刘强强突然抬头问。
刘阳正吃饭，随口说：
“总共下来十几万。”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停了筷子。
三个人都愣愣地看着刘阳，像是没听清。
刘阳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窗外的鞭炮响了，刘阳看着眼前的家人，突然觉得，这八年的委屈、牵挂，都在这一刻化了。
房虽旧，饭虽简，可身边的人都在，这就是家啊，是他走多远都想回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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