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像是被冒犯了领地。
他看向沈烽面前那明显是外卖打包盒的蒸笼，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属于专业人士的精准反击：“沈总所谓的‘实在’，就是这些高油高盐、添加剂不明的预制外卖？恕我直言，长期摄入这种食物，对心血管和消化系统的负担……”
“行了。” 江妍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两人之间再次升腾起的火药味。
她放下手中的吐司，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黑色的瞳孔平静地看向林杰，那目光穿透了镜片，仿佛直接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仍在颤抖的角落。
“昨天在停车场，”江妍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看着那四个血人，听着他们的惨叫，切开他们的身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杰瞬间再次绷紧的脸，“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没有兴奋，没有厌恶，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妹妹的虚影无声地在她身侧凝聚。
灰白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少女般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数据记录：姐姐在‘停车场事件’全程，生理指标平稳，情绪波动指数低于日常阈值，脑电波活动模式显示为‘绝对理性观察态’，无任何共情或应激反应。”
这冰冷的、非人的数据播报，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林杰试图重新构筑的理性外壳上。
江妍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林杰，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现在这样的我。”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接受不了这个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人性、也无法被人性理解的……怪物。那么，门在那边。”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餐厅通往玄关的方向。那姿态，平静得像在送客。
几乎在江妍话音落下的同时，沈烽放下了筷子。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锐利地投向林杰，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接上了江妍未尽的驱逐：
“如果，你没有勇气站在现在的妍妍身边，”沈烽的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直刺林杰的心脏，“那就现在走。别在这里，既折磨你自己，也碍我们的眼。”
餐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电视里还在播放着关于停车场惨案的后续报道，女主播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林杰坐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
他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倒映着他苍白而扭曲的脸。
沈烽那“没有勇气”、“碍眼”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自尊上。
昨晚彻夜未眠、被血腥回忆反复折磨的痛苦，江妍那非人的平静宣告，沈烽那带着鄙夷的驱赶……所有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冲撞、奔突！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或者更久。
林杰突然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没有看江妍，也没有看沈烽，而是径直绕过餐桌，几步就走到了沈烽的面前。
在沈烽略带诧异和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林杰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粗暴地，直接探进了沈烽那件休闲外套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烽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锐利起来，但林杰的动作太快了。
下一秒，林杰已经从沈烽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只剩下几根的香烟，还有一个银色的Zippo打火机——那是沈烽的标配。
林杰看也没看沈烽，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啪”地一声将烟盒和打火机拍在冰冷的桌面上，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躁。
他熟练地抽出一根香烟，叼在有些苍白的薄唇间。
银色的Zippo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了个花，清脆的金属开盖声响起，幽蓝的火苗跳跃而出。
他微微低头，凑近火苗。
香烟被点燃，橘红色的火星亮起，一缕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憔悴而冰冷的脸。
林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滚了一圈，然后被他缓缓吐出。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优雅地夹着烟，而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蒂，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沈烽式的粗粝感。
他低下头，看着指间那明明灭灭的橘红色火星，看着那缭绕上升的烟雾。
镜片后的目光，从最初的混乱、痛苦、挣扎，逐渐沉淀成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然后，他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很淡，很浅，没有声音，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意味——有自嘲，有认命，有疲惫，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解脱般的疯狂。
烟雾缭绕中，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袅袅的烟气，第一次，平静地、毫无躲闪地，迎上了阴影中江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
“呵……”他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声音因为烟雾而略显沙哑，“沈总，在‘追’妍妍这件事上……”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好像……确实一直都不如你豁得出去，不如你……纯粹。”
他弹了弹烟灰，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里那点苦涩迅速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研究者的冰冷光芒取代，“不过，昨天的‘数据采集’过程虽然……冲击性很强，但从纯粹的研究角度看，那些解剖数据和生命体征的实时变化，非常宝贵。”
他转向妹妹的投影，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条理，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妹妹，把昨天记录的所有解剖过程数据，包括实时生理参数、组织反应、生命体征衰竭曲线……全部打包发到我实验室的主服务器。”
最后，他重新看向江妍，镜片后的目光不再躲闪，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混杂着恐惧与决然的复杂情绪，声音异常清晰：
“我明白了。既然妍妍想走这条路，那么……”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决心，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只需要跟紧，记录好每一步的数据，就够了。”
江妍看着他，脸上那无声的笑容终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兴味。
沈烽也笑了，是那种爽朗的、带着点痞气的笑，他重重拍了拍林杰的肩膀，后者被拍得晃了一下：“行啊，老白狗！可算想明白了！这才像话！”
江妍的目光在沈烽爽朗的笑容和林杰镜片后那份混杂着决然与冰冷的专注上缓缓扫过。
餐厅里阳光正好，落在精致的餐具上，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
她拿起沈烽放在桌上的烟盒，动作随意得像拿起一支笔，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凑到沈烽还捏在手里的打火机前点燃。
青白色的烟雾升腾，模糊了她瞬间变得异常幽深的黑色瞳孔。
[妹妹]
她在意识海里无声地发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
[我是不是……玩得太过了？]
那些血，林杰的崩溃，沈烽眼底那份为了她不惜沉沦的决绝……
[我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一个怪物？]
她看着自己夹着烟的、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指
[我现在，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意识海里，妹妹的身影并未像往常那样活泼地出现，她的声音直接在江妍的思维核心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般的平静，却又潜藏着冰冷的诱惑：
[姐姐，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对普通人类的心灵冲击确实巨大。他们的恐惧、挣扎、崩溃，甚至沈总那种不顾一切的追随，都是基于他们有限生命和脆弱情感的认知。]
她的声音像最精密的仪器，不带波澜地分析着:
[但姐姐，你已经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你是永生者。常人的道德枷锁、情感羁绊，对你而言，并非必需品，而是……负担。]
妹妹的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检索最精准的词汇，随后，那冰冷的蛊惑感更清晰地传递过来：
[剥离那些无谓的人性挣扎，专注于存在本身的力量和进化，对你来说，才是最优的选择。姐姐，你不需要为此困扰。我们……本就是超越常理的存在。]
……
江妍在意识海里沉默了。
那最后一丝关于是否做错的微弱挣扎，在妹妹这番以最优解为名的冰冷剖析下，像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了。
眼底最后一点属于江妍的温度也随之消散，只剩下无机质般的深邃和漠然。
她没有再回应妹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气息灌入肺腑，却激不起半点波澜。
“行程。”
她将烟灰随意地弹落在骨碟里，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更添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妹妹的全息投影瞬间在她身侧凝实，灰白色的瞳孔闪烁着数据流的光泽，少女般的声线响起，清晰地向三人汇报：“今日行程安排：上午九点三十分，抵达诺亚制药总部，林杰哥哥的公司。停留时长预计两小时。下午一点，前往天肇商业中心，沈烽哥哥的公司。停留时长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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