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内,死寂如同实质,比来时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林晚星蜷缩在车座的角落,脸偏向窗外,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些飞速倒退、却无法映入眼底的街景。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透支后的麻木和冰冷。手中紧紧攥着的,是那个装着母亲绝笔信和病历的深褐色木盒,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真相的重量,足以压垮一切。
她一直以来的恨,一直以来的挣扎,一直以来的痛苦,此刻都变成了一个荒谬而残酷的笑话。她恨陆北辰的冷酷残忍,却不知他背负着挚爱惨死的血海深仇;她心疼父亲的含冤受屈,却不知这冤屈背后,是母亲临终前无法言说的懦弱与错误;她怀念母亲的温柔善良,却不知那完美的表象下,藏着这样一个足以毁灭两个家庭的秘密……
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彻底崩塌、重组,露出了底下狰狞而陌生的面目。
陆北辰坐在她的对面,同样沉默。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自己那一侧的车窗,侧脸线条在移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和……疲惫?那双总是深不见底、蕴含着风暴或冰霜的眼眸,此刻竟有些空茫,仿佛失去了焦点,只是漫无目的地落在虚空中。
他同样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颠覆性的真相。
恨了这么多年,支撑着他走过最黑暗岁月、让他变得冷酷强大的恨意,突然间失去了最坚实的根基。他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却发现那只是海市蜃楼,脚下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黄沙。
这种巨大的落差和空虚感,比任何直接的打击都更让人难以承受。
他该恨谁?
恨那个已经死去的、并非故意造成车祸的林婉茹?恨意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
恨林卫国没有说出真相?可那个男人,同样是为了保护妻子和家庭,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一切。
还是恨眼前这个……和他一样,被命运无情捉弄了的林晚星?
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掠过对面那个缩成一团、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
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一下。但那感觉太细微,太陌生,很快便被更深的茫然所淹没。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医院那栋白色的建筑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像一座巨大的、无法逃离的墓碑,昭示着现实的无情。
车子停下。保镖拉开车门。
陆北辰率先下车,没有等林晚星,径直朝着住院部大楼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一丝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孤寂。
林晚星抱着那个木盒,动作迟缓地下了车。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却感觉一阵虚浮,几乎站立不稳。
她跟着他,走进电梯,穿过安静的走廊,重新回到了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生命脆弱感的病房。
病床上,林卫国依旧昏睡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
看到父亲的一瞬间,林晚星强忍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住父亲枯瘦的手,将额头抵了上去,肩膀微微耸动。
爸……对不起……我们都错了……我们都恨错了人……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陆北辰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去。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就是这个男人,他恨了这么多年,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可如今才知道,他只是一个为了保护亡妻、保护家庭而独自扛下所有的……可怜的父亲。
那些他施加在林卫国身上的压力和手段……此刻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反刺回他自己的心脏,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
“钟叔。”他对着守在外面的钟管家低声吩咐,“联系陈教授,不惜一切代价,稳住他的情况。”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妥协。
钟管家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恭敬地应道:“是,先生。”
陆北辰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口。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重新审视这一切,以及……他和林晚星之间,那已然变得面目全非的关系。
林晚星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却没有抬头。她只是紧紧握着父亲的手,仿佛那是她在这一片崩塌的世界中,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擦干眼泪。眼神虽然依旧红肿,却多了一种历经巨大创伤后的、异样的平静和……一丝冰冷的决绝。
真相已经揭开。
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但现在,还不是沉溺于悲伤和崩溃的时候。
父亲还躺在病床上,需要她。
星辰还在那个男人的掌控之下,需要她。
而她自己也必须……从这片废墟中,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
她看着父亲昏睡的容颜,轻声说道:“爸,你放心。无论真相如何,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爸爸。我会陪着你,照顾你。至于那个盒子……和里面的秘密……”
她的目光,落在了被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深褐色木盒上,眼神变得复杂而坚定。
“……我会处理好。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用它来伤害你,伤害我们这个家。”
说完,她俯下身,在父亲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依旧阴沉。
归途的沉默,已然结束。
崩塌的世界,需要重建。
而她,这个背负着沉重真相的女人,决定不再逃避,不再被动。
她要直面这残酷的现实,守护她所剩无几的亲人,并在这片情感的废墟之上,为自己,寻找到一个……或许艰难,但必须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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