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年的夏天,宁河像个上了劲的发条,一刻不停地往前奔。
东源集团总部里,孙振山老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在各个办公室和车间里穿梭。
哪里的设备需要更新,哪个分厂的原料库存告急,甚至食堂的菜价涨了几分钱,他都门儿清。碰上扯皮推诿的事,老爷子眼睛一瞪,嗓门一亮,甭管多刁滑的干部,立马就蔫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按制度办!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老孙头!”成了孙老爷子最新的口头禅。
张九烨坐在自己的顾问办公室里,看着送来的报表,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轻松。
孙老爷子不仅稳住了局面,还把各项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在一些细节上,比他当初在时想得还周到。
集团这艘大船,终于有了一个不需要他时刻紧盯也能平稳航行的合格船长。
他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香港那个股票账户,自从年初惊险做空又反手做多之后,他就几乎没再仔细看过。
只偶尔听汇丰的客户经理在电话里简单报个大概,说是“表现稳健”。
具体是涨是跌,涨了多少,他心里还真没个准数。集团这边牵扯了太多精力,他实在无法兼顾。
这天,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抽空去趟香港看看,胡副市长又带着几个人,一脸严肃地来了,直奔孙老爷子的办公室。
“孙老!”胡副市长一进门,就把一份红头文件放在桌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上次彩电车间的安全事故,影响极其恶劣!这暴露出了东源集团在安全生产管理上存在巨大漏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决定对你们集团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安全生产专项整治!消防、安监部门会派驻工作组,进行不间断的检查、演练!所有不符合安全规范的地方,必须立刻停工整改!”
他身后的安监局长也跟着帮腔:“孙总,这不是小题大做。人命关天啊!我们必须对工人的生命安全负责!”
孙老爷子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看了看,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没像以前对待李副市长那样直接顶回去,而是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张九烨。
“九烨,你怎么看?”孙老爷子把文件递了过去。
张九烨快速浏览了一遍,文件措辞严厉,要求极高。
他知道,胡副市长这多少有点借题发挥,想显示权威、干扰生产的意思。
频繁的检查、演练,势必会打乱生产节奏,影响效率。
但他更清楚,安全这件事,本身没错。
他把文件放下,看向胡副市长,语气平和却坚定:“胡市长,加强安全管理,我们完全赞同,坚决支持。”
这话让胡副市长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会遇到阻力。
张九烨继续说道:“上次的事,是血的教训。钱没了,可以再赚;订单丢了,可以再找。可人要是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安全生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他转向孙老爷子:“孙叔,我看,咱们就借着市里这次整治的东风,把咱们集团的安全管理制度彻底完善起来,把欠下的安全课都补上!该投入的投入,该整改的整改,绝不能打折扣!”
孙老爷子重重一拍桌子:“好!九烨,你说到俺心坎里去了!就这么办!胡市长,你放心,东源绝对配合检查,该停的停,该改的改!安全这块,俺老孙亲自抓!”
胡副市长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感觉自己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不得劲,但对方态度如此端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强调了几句“要见到实效”,便带着人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东源集团确实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
消防通道、电路安全、设备防护、操作规程……查得很细,要求很严。
生产进度受到了一些影响,车间里偶尔能听到工人们抱怨“太麻烦”、“耽误干活”。
但孙老爷子这次铁了心,亲自带着各厂负责人跟着检查组跑,发现问题当场定人定时定责整改,绝不含糊。
他还组织了多次安全知识培训和应急演练,一开始工人们还有些抵触,后来看到集团是动真格的,连孙总都带头参加,也都慢慢认真起来。
张九烨看着集团在阵痛中逐渐建立起更规范、更严格的安全管理体系,心里反而更踏实了。他知道,这才是企业能走得更远的根基。
看到东源集团在孙振山的带领下,不仅业务蒸蒸日上,连最难搞的安全管理也开始步入正轨,张九烨知道,自己彻底解脱的时候到了。
他找到孙老爷子,坦诚地说:“孙叔,集团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这边已经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大事了。我打算……再去香港一趟,处理点我自己的事情。”
孙老爷子看着他,目光里有理解,也有不舍,最终化作一声爽朗的笑:“去吧,九烨!这边有俺呢!你为东源,为宁河,做得够多了!是该去忙活忙活你自己的前程了!有啥需要俺这老骨头出力的,捎个话就行!”
没有隆重的送行,几天后,张九烨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站台上,只有孙老爷子、周文明等几个老伙计。
火车开动,宁河的景物在窗外飞速后退。
张九烨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短暂的离开,而是真正的放手,去开创一个完全属于他张九烨的、更广阔的天地。
然而,一个被他搁置了半年的悬念,也随着香港的临近,重新浮上心头。
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香港股票账户,里面锁着年初那惊险一搏留下的、反手做多的巨额资金。这大半年,香港股市风起云涌,经历了联合声明签署后的狂喜,也经历了获利回吐的调整。
他那全仓做多、几乎没怎么管理的账户,在这波诡云谲的半年里,到底是乘风破浪,资产再上台阶?
还是早已在不知不觉的震荡中,折戟沉沙,缩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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