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那一声清晰的“爸爸”和随后毫不犹豫的“选择”,如同在澜苑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绵长。陆瑾寒虽然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峻,但苏晚能敏锐地察觉到,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开始更频繁地参与到团团的日常生活中,尽管方式依旧带着他鲜明的个人风格——高效、直接,偶尔笨拙。他会准时出现在团团的辅食时间,看着营养师和王姐操作,然后提出诸如“蛋白质摄入量是否达标”、“膳食纤维比例是否需要调整”之类基于数据分析的问题;他会在团团练习爬行时,如同一个严格的教练,用眼神“监督”着每一个动作,偶尔还会亲自下场,用他修长的手指纠正小家伙不够标准的“预备姿势”,惹得团团以为爸爸在和他玩新游戏,咯咯笑个不停。
他甚至让陈铭在儿童房里安装了一个专业级别的摄像头(美其名曰“记录成长数据”),苏晚发现,这个摄像头偶尔会在她给团团读绘本或者玩玩具时,微微调整角度,精准地对准他们……
这种无处不在又别扭的“关注”,让苏晚在无奈之余,竟也生出了一丝隐晦的笑意。这个男人,似乎正在用他所能理解的、最“陆瑾寒”的方式,努力履行着父亲的职责。
然而,澜苑的平静,从来都是相对的。团团作为陆家这一代目前唯一的血脉,他的存在,早已不是秘密,也不可能永远被隔绝在这座精致的牢笼之外。
这天下午,陆瑾寒难得没有去公司,正在儿童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晚教团团认识新的动物卡片。当苏晚拿起一张大象的卡片,模仿着大象的叫声时,团团被逗得哈哈大笑,口水滴答地扑进妈妈怀里。
陆瑾寒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没有避开苏晚,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冷淡而疏离:
“父亲。”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正是陆家如今的掌舵人,陆瑾寒的父亲,陆老爷子。
“瑾寒,”陆老爷子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听说,我那个小曾孙前阵子病了?”
苏晚抱着团团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陆老爷子怎么会知道?是王姐汇报的?还是……这澜苑里,终究有她不知道的眼睛和耳朵?
陆瑾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扫了一眼房间,目光在几个可能的监控点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回虚空,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一点小发烧,已经好了。”
“小孩子生病不是小事。”陆老爷子的语气带着不赞同,“我们陆家的孩子,金贵得很。你是怎么照顾的?还有那个……孩子母亲,”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到底年轻,没什么经验。我看,还是应该接回老宅,让有经验的老人照看着,也更稳妥。”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字字诛心。不仅质疑了陆瑾寒和苏晚照顾孩子的能力,更直接提出了要将团团带离澜苑,接回陆家老宅。这意味着什么,苏晚和陆瑾寒都心知肚明——一旦团团被接走,苏晚将彻底失去与儿子相处的机会,而团团,将成为完全由陆家掌控的“继承人”。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抱着团团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团团似乎感受到了妈妈骤然紧绷的情绪,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身子。
陆瑾寒的眸色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但他开口的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不劳父亲费心。我的儿子,自然由我来照顾。澜苑很好,不需要挪动。”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陆老爷子的声音冷了下来:“瑾寒,你不要意气用事。这孩子身上流着陆家的血,他的教育、成长,都关乎陆家的未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他是我的儿子。”陆瑾寒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强势,“在他成年之前,他的所有事情,由我决定。至于陆家的未来……”他冷笑一声,“父亲还是先操心一下,怎么让集团那几个元老安分守己吧。”
他直接转移了话题,将矛头引回了集团事务,显然不想再在团团的问题上多做纠缠。
陆老爷子被他噎了一下,显然动了怒,但隔着电话,终究无法发作。他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儿童房里一片死寂。
团团似乎被这凝滞的气氛吓到,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苏晚连忙轻轻摇晃着他,低声安抚:“不怕不怕,团团乖……”
她的心却沉甸甸的。陆老爷子的这通电话,像一声警钟,提醒着她,她和团团的安稳日子,不过是建立在陆瑾寒一时意愿之上的沙堡,随时可能被来自陆家的巨浪拍碎。
陆瑾寒收起手机,脸上的寒意未退。他走到苏晚面前,目光首先落在她怀里的团团身上,看到儿子只是扁着嘴并未真哭,眼神稍缓。然后,他才看向苏晚,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担忧。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没有人能把他从你身边带走。”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道指令。是对她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苏晚抬起头,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眸中。那里有未散的冷厉,有对陆家干预的不悦,但更深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苏晚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和她是站在同一阵线的——至少,在对抗外界试图分离他们和团团的势力时,是的。
陆瑾寒伸出手,不是对着苏晚,而是轻轻碰了碰团团因为不安而微微发抖的小手。小家伙感受到爸爸指尖的温度,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的。
“他姓陆,”陆瑾寒看着儿子依赖的小动作,声音低沉而清晰,“但他是你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说完,他抽回手指,转身离开了儿童房,背影挺拔而决绝,仿佛要去面对一场早已预料到的风暴。
苏晚抱着团团,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波涛汹涌。
外公的这次试探,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划开了温情表象下的残酷现实。但也正因为如此,陆瑾寒那毫不犹豫的维护,才显得格外珍贵和……真实。
她低头,亲了亲怀中懵懂无知的儿子的额头。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此刻,他们母子,并非孤军奋战。
那个名为父亲和外公的男人,为了守护同一个小生命,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而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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