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土屋的窗纸,透进一丝熹微的晨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劣质萤石留下的昏黄。熊和共合上那本厚重的《基础炼丹术》,指尖拂过书页边缘,留下细微的墨迹。一夜未眠,眼中却无半分倦怠,唯有沉淀的寒芒。书中关于“离火草”与“寒星花”药性相冲,需以“温玉髓”调和君臣,方可避免丹炉炸裂的记载,如同烙印刻入脑海。药理相生相克之道,与他改良符箓、淬炼凡躯的思路隐隐呼应,大道三千,终有相通之处。
窗外传来杂役区特有的嘈杂:劈柴的钝响,倾倒污水的哗啦,管事的呵斥。新的一天开始了。熊和共将典籍仔细藏于床铺下的暗格,起身,换上那身浆洗得发硬、袖口磨损的灰色杂役短褂,背上缠裹严实的寒铁长刀。
刚推开门,一个矮小的身影便气喘吁吁地撞了过来,险些和他撞个满怀。
“熊…熊大哥!”石头小脸通红,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满是焦急,上气不接下气,“柳…柳姐姐…丹道院…急…急信!”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掌心攥着一枚被汗水浸湿的青色玉符。玉符温润,隐隐透着一丝草木清香,正是柳轻烟的信物。(小石头也入宗做了柳轻烟的跟随。)
熊和共眉头微蹙,接过玉符。玉符入手微温,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瞬间传入识海,带着柳轻烟特有的清越与急切:“熊大哥!今日开炉炼‘小培元丹’,主药离火草与寒星花药性冲突剧烈,需时刻紧盯炉火,以温玉髓调和!然李长老临时召见,需离开一个时辰!丹房内虽有陈风师兄坐镇,但他…恐难分心他顾!此丹对我至关重要,恳请熊大哥速来丹道院丙字三号丹房外暂守!若炉火有异,玉符示警,请务必设法通知我!轻烟拜谢!”
意念传递的信息清晰而急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陈风?熊和共脑海中瞬间闪过演武场上那温和笑容下隐藏的审视目光。他收起玉符,对石头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熊大哥,你…你要小心啊!丹道院那些内门弟子…”石头看着熊和共大步离去的背影,小脸上满是忧虑,低声嘟囔着。
丹道院位于青岚宗内门区域深处,与外门杂役处隔着重重殿宇和森严的守卫。熊和共凭借杂役腰牌和柳轻烟玉符上的气息,一路穿行,依旧引来不少内门弟子诧异甚至鄙夷的目光。一个灰扑扑的杂役,背着一柄用粗布缠裹的“破刀”,踏入丹香缭绕、灵气氤氲的内门丹道重地,显得格外刺眼。
丙字三号丹房,位于丹道院建筑群的西侧角落。还未靠近,一股混合着硫磺、焦糊、以及浓郁药香的灼热气息便扑面而来。丹房由厚重的青金石砌成,表面刻画着繁复的聚灵、隔热符文。沉重的石门紧闭着,门缝里隐隐透出暗红色的火光,门楣上方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观察窗内,能看到丹房内部一角——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正架在一个地火口上,炉身赤红,炉盖缝隙间不断喷涌出混杂着青白二色的灼热气浪,翻滚不休,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丹房外,已站着两人。一人正是陈风,他穿着一尘不染的月白丹袍,袖口金线绣着精致的丹鼎纹饰,负手而立,神情专注地盯着水晶窗内的炉火,眉头微锁,似乎在推演着什么。他身旁,则是一个同样穿着丹袍、但气息稍逊、面容略显刻薄的青年弟子,正拿着玉简记录着什么。
熊和共的到来,打破了此地的沉凝。陈风闻声侧目,看到熊和共那身刺眼的杂役灰衣,眉头瞬间拧紧,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与不悦。
“谁让你来的?此地乃丹道重地,岂是你这等杂役能随意靠近的?速速退下!”刻薄青年抢先一步厉声呵斥,眼神如同驱赶苍蝇。
熊和共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紧闭的石门和水晶窗内那躁动不安的炉火,声音平静无波:“受柳轻烟师妹所托,暂守于此。若炉火有异,以玉符示警。”他举起手中那枚散发着柳轻烟气息的青色玉符。
“柳师妹?”刻薄青年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夸张的讥笑,“哈!柳师妹让你来守丹炉?真是病急乱投医!你一个连引气都做不到的废材杂役,懂什么叫控火?懂什么叫药性平衡?站在这都是污了此地的灵气!赶紧滚蛋!这里有陈师兄坐镇,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搡。
“张师弟。”陈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手制止了刻薄青年的动作,目光落在熊和共手中的玉符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他转向熊和共,嘴角牵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原来是柳师妹所托。既如此,你便在此等候吧。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提点”,“丹火之道,玄奥精深,非你所能理解。莫要胡乱张望,更不可靠近丹房惊扰。若因你之故,致使柳师妹炼丹失败,这责任,你担待不起。”话语温和,字字如针。
熊和共没有回应,只是走到丹房石门一侧的阴影里,背靠冰冷的石壁,抱臂而立,如同融入石壁的雕塑。目光低垂,不再看那水晶窗内的炉火,仿佛真的只是来站岗。
陈风见他如此“识相”,鼻中轻哼一声,不再理会,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水晶窗内的丹炉。那张师弟则恶狠狠地瞪了熊和共一眼,低声咒骂了一句“晦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丹房内炉火的“咕噜”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透过水晶窗,能看到炉盖缝隙喷出的气浪颜色变得更加驳杂,青白二色剧烈冲突,隐隐夹杂着一丝不祥的灰黑!炉身赤红的颜色也开始明暗不定,剧烈闪烁!
陈风的眉头越锁越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双手掐诀,指尖有微弱的淡黄色灵力光芒闪烁,似乎在隔空感应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离火之性暴烈…寒星阴寒…调和点应在坎离交汇…不对…温玉髓反应迟滞…”他显然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脸色变得凝重。
那张师弟更是急得抓耳挠腮,拿着玉简的手都在抖:“陈师兄!这炉火…波动太大了!药力冲突快压不住了!柳师妹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这时!
轰——!
丹炉内猛地传出一声沉闷的爆鸣!炉盖剧烈一跳!一股更加浓郁、带着焦糊味的灰黑气浪从缝隙中狂喷而出!整个青铜丹炉都开始嗡嗡震颤!水晶窗瞬间被污浊的气体充满!
“糟了!要炸炉!”张师弟失声尖叫,脸色惨白!
陈风脸色剧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猛地看向角落里的熊和共,厉声喝道:“废物!还愣着干什么?!柳师妹让你示警!快!快催动玉符!让她立刻回来!”情急之下,他温润的面具彻底撕碎,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迁怒!
熊和共猛地抬头!幽深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他不是在看陈风的失态,他的全部心神,早已不在那喧嚣的炉火上!
就在刚才丹炉爆鸣、灰黑气浪喷涌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生命气息波动,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穿透了厚重的石门、狂暴的炉火噪音、驳杂的药力冲突,精准地刺入他凡躯化真后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中!
是那炉丹药!
在那狂暴冲突的药力核心深处,一丝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生机”正在灰黑与青白的绞杀中艰难维系!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却又死死抓住了一丝平衡的契机!
这感知,并非源于灵识,而是源于他千锤百炼的武道灵觉,源于奇元石道韵淬炼过的神魂,源于《基础炼丹术》中对药性生克、阴阳平衡的深刻理解!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捕捉到了风中猎物最细微的气息!
“生机未绝!火候…未至绝境!”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熊和共的脑海!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丝生机虽弱,却正处在某个极其微妙的临界点!此刻若强行开炉,或注入大量灵力压制,反而会彻底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导致生机湮灭,丹毁炉炸!唯有维持住那微妙的冲突,等待温玉髓药力在极限压力下彻底渗透融合,方能有一线转机!
“快催动玉符啊!你这废物!耳聋了吗?!”张师弟见熊和共毫无反应,急得跳脚,破口大骂!
陈风眼中更是寒光爆射,一步跨到熊和共面前,属于凝气中期的灵压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下!他死死盯着熊和共的眼睛,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我让你示警!立刻!若误了柳师妹大事,我让你这杂役生不如死!”
恐怖的灵压如同实质的枷锁,狠狠勒紧熊和共的筋骨!空气都仿佛凝固!张师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熊和共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在那足以让普通引气修士跪伏的灵压下,腰背挺得笔直!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平静地迎向陈风那喷火的目光。那目光深处,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如同寒潭深水般的冰冷与笃定。
他缓缓抬起手,却不是去催动玉符,而是伸出食指,指向那剧烈震颤、喷涌灰黑气浪的丹炉石门。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炉火的轰鸣和陈风的威压:
“现在,不能动。”
“什么?!”陈风和张师弟同时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陈风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暴怒,“不能动?!你这连凡火都控不好的废材杂役,也敢妄断丹炉火候?!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开!”他再也无法忍耐,一掌裹挟着淡黄色灵力,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拍向熊和共胸口!意图将这个碍眼又狂妄的杂役直接扫飞!
掌风呼啸!凝气中期的含怒一击,足以开碑裂石!
熊和共瞳孔骤缩!丹田内玉色七彩真气瞬间奔腾!奇元石漩涡光芒微放!他右脚猛地向后一蹬,背脊死死抵住石壁卸力,同时左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横架于胸前!形意真意——熊形靠山!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碰撞声!
陈风那蕴含灵力的手掌,结结实实拍在熊和共横架的左臂之上!
熊和共浑身剧震!脚下坚硬的青石板“咔嚓”一声碎裂!左臂衣袖瞬间被狂暴的灵力撕碎,露出下面虬结如铁的古铜色肌肉!肌肉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淡黄色掌印,深入皮肉!气血翻腾,喉头一甜!
但他脚下如同生根,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掌!身体只是晃了晃,并未被击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陈风,冰冷如刀!
“你?!”陈风一击无功,反被震得手掌发麻,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与羞怒!一个杂役,竟能硬抗他凝气中期一掌?!这怎么可能?!然而,更让他惊怒交加的是熊和共那眼神——那不是恐惧,不是屈服,而是一种如同看穿了他内心慌乱与无能的冰冷嘲讽!
“混账!找死!”陈风彻底暴怒,周身灵力狂涌,便要再次出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沉重的丹房石门被猛地从内推开!
一股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浓郁的药香与淡淡的焦糊味扑面而出!柳轻烟清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月白的道袍上沾染了些许丹灰,清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她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玉盒,盒内三颗龙眼大小、圆润剔透的丹药静静躺着。丹药呈温润的玉白色,表面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青色丹纹,散发出柔和而精纯的灵力波动!
小培元丹!成了!
柳轻烟一眼便看到门外剑拔弩张的情景:陈风灵力狂涌,满脸怒容;张师弟惊魂未定;而熊和共背靠石壁,左臂衣袖破碎,肌肉上一个清晰的掌印,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眼神却冰冷而沉静。
“陈师兄!张师兄!你们在做什么?!”柳轻烟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她快步走到熊和共身前,看着他手臂上的掌印和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了痛惜与怒火!
“柳师妹!你听我解释!”陈风脸色一变,瞬间收敛灵力,试图恢复温润形象,指着熊和共急声道,“方才丹炉异动,药力冲突剧烈,眼看就要炸炉!我让他立刻催动玉符唤你回来,可这杂役非但不听,反而口出狂言,说什么‘不能动’,妄图干扰炼丹!我一时情急,才…”
“够了!”柳轻烟打断他,声音冰冷如霜,“丹炉异动,我自有感应!此丹最后关头,离火寒星冲突达到顶峰,正是温玉髓药性彻底渗透融合、激发药灵生机的关键!此时若强行开炉或注入灵力干预,必致丹毁炉炸!唯有维持那微妙平衡,静待其变!熊大哥所言‘不能动’,正是此理!”
她字字铿锵,带着丹道新秀的自信与对药理的深刻理解!目光如电,直视陈风:“陈师兄坐镇于此,难道连这点药理平衡都看不透?还是说…你根本未曾全心感知炉内变化,只想着出了问题好推卸责任?!”
陈风被柳轻烟一番话质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温润的面具彻底碎裂,眼中充满了羞愤与怨毒!他确实分心他顾,推演自己的丹方,未曾全心感知丙字三号丹炉的细微变化!被柳轻烟当众点破,尤其还是在一个杂役面前,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我…”张师弟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柳轻烟不再看他们,转身面对熊和共,眼中怒火被浓浓的感激取代:“熊大哥,多谢你!若非你坚守在此,感知到那最后一线生机未被惊扰,我这一炉丹…怕是真的毁了!”她将手中的玉盒递到熊和共面前,盒内三颗温润如玉的小培元丹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这三颗丹药,请务必收下!聊表谢意!”
熊和共看着玉盒中的丹药,又看了看柳轻烟真挚的眼神,缓缓摇头。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依旧沙哑平静:“举手之劳。丹药珍贵,你自用。”说完,他不再看陈风那张扭曲的脸和张师弟惊恐的表情,转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背上的粗布刀鞘,在丹房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映出一道孤绝的剪影。
柳轻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玉盒,最终没有强求。她收起玉盒,冷冷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陈风:“陈师兄,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报李长老。丹道院,容不得这等心术不正、欺凌杂役之事!”
陈风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看着熊和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灰衣背影,又看看柳轻烟冰冷的侧脸,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怨毒在胸中疯狂燃烧!
熊和共走出丹道院灼热的区域,山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左臂的掌印依旧火辣辣地疼,气血翻腾。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山崖边,停下脚步。
他缓缓抬起那只挡下陈风一掌的左臂。衣袖破碎,古铜色的皮肤上,淡黄色的灵力掌印清晰可见,丝丝缕缕凝气期的灵力如同跗骨之蛆,仍在侵蚀着他的血肉筋骨,带来阵阵刺痛与麻痹。
熊和共眼神冰冷。他没有运转真气去驱散那些异种灵力,反而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丹田内,玉色七彩真气长河奔腾咆哮!奇元石漩涡光芒流转!凡躯化真后的强横体魄,将每一丝侵入体内的异种灵力都清晰地“标记”出来!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
他心念微动,玉色真气不再强行驱赶,反而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引导着、包裹着那一丝丝淡黄色的异种灵力,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缓缓运转!
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经脉内壁刮过!
但这痛楚,却成了他感知的放大器!
“火性…土性…驳杂…不够精纯…控制力…散乱…”
在剧痛的刺激下,在奇元石道韵的辅助下,他敏锐地捕捉着那异种灵力每一丝细微的属性波动、能量流转的轨迹、以及其蕴含的“控火”意志的粗糙与薄弱之处!这就像是在剖析敌人的武器,理解它的构造与弱点!
陈风那一掌,是羞辱,是伤害。
但此刻,却成了他熊和共最好的“教材”!
以身为炉,以敌之灵力为薪,熬炼自身!加深对灵力性质、对“火候”掌控的理解!
山风吹拂,崖边青松摇曳。熊和共闭目而立,左臂上的淡黄掌印在玉色真气的包裹下,颜色似乎更深了一分,但那侵蚀带来的麻痹感却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千锤百炼后的、更深沉的坚韧!
丹房之辱,今日之伤。
他记下了。
但这笔账,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睁开眼,望向山下那破败杂役区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锋初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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