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季风那平静却又充满了无尽力量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巨子殿”之内轰然炸响。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足以刺破一切黑暗的璀璨光芒，毫不畏惧地，迎向了墨渊那双……充满了错愕、不解与……一丝被触及了内心最深处痛处的，愤怒的眼眸。
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良久，墨渊才缓缓地，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在他看来，本该早已被自己的“道”所折服，跪地求饶的年轻人，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也极其……悲凉的笑容。
“错？”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与……一种智者对愚者的，深深的怜悯，“可怜的孩子啊。你……就像他一样。你们……都一样。都被那套……早已被证明是虚伪和无用的‘仁爱’与‘信义’，蒙蔽了双眼，却……看不清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本质。”
“也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对牛弹琴般的无奈，“今日，我便让你这个……被我那愚蠢的兄弟，选中的‘传人’，彻底地，死个明白！也让你看一看，你们所坚守的‘道’，究竟是何等的……幼稚和可笑！更让你明白，为何……我墨家，会从昔日的天下显学，沦落到今日这般……几乎要被彻底抹除的境地！”
“你以为，我与始皇帝合作，创立‘墨影卫’，是……对墨家理念的背叛吗？”墨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不，你又错了。这……并非背叛，而是……回归！是……对我墨家核心理念，最本源，也最……正确的回归！”
“你可知，我墨家学说，其真正的核心，并非是那句……被你们这些后世的懦夫，奉为圭臬的‘兼爱非攻’？”墨渊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而……充满了力量，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而是……‘尚同’！”
“尚同？”季风闻言，心中猛地一震！
“不错！尚同！”墨渊的眼中，燃烧起熊熊的火焰，那火焰，是他对自己理念的，绝对的自信与狂热，“我墨家祖师墨子，生活在一个……比今日还要更加混乱和血腥的时代！那时，天下无道，诸侯混战，百姓流离，‘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人言人殊，皆是‘自是而非人’！这……才是天下大乱的，最根本的原因！”
“于是，祖师提出了‘尚同’之说！他主张，天下之人，都应‘上同于天子’！天子之所是，必皆是之；天子之所非，必皆非之！唯有……将天下所有人的思想、意志、行为，都统一于一个……最贤明、也最强大的意志之下，才能……消除纷争，建立秩序，实现……真正的天下大同！”
“而秦国，”墨渊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激昂，“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所推行的，不正是……我墨家‘尚同’理念的，最彻底，也最……成功的实践吗？！”
“他们‘废井田，开阡陌’，是为了……打破旧有的宗族壁垒，将所有的土地和人民，都统一于国家的掌控之下！”
“他们‘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是为了……消除地域的隔阂与文化的差异，将所有人的思想和行为，都统一于一套……标准化的体系之中！”
“他们‘严刑峻法，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更是为了……用最严酷，也最有效的手段，去根除人性之中，那些……自私、贪婪、懒惰的劣根性，将所有的人，都变成……帝国这部巨大机器之上，一颗颗……绝对服从，也绝对高效的螺丝钉！”
“这……与我墨家‘尚同’的最终理想，有何区别？！这……不正是，我们墨家数代先贤，所梦寐以求的，那个……充满了秩序与理性的，完美世界吗？！”
“所以，”墨渊看着早已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撼得无以复加的季风，脸上露出一丝……胜利者般的笑容，“我与始皇帝的合作，并非是……投靠，更非背叛。而是……同源的两种思想，在经历了数百年的各自探索之后，最终的……殊途同归！是……技术与权力，最完美的……联姻！”
“我……为他提供，足以征服和改造这个世界的‘术’。而他……则为我，提供一个，足以承载和验证我之‘道’的，巨大的……‘国’！”
“至于那些……所谓的‘墨影卫’，”墨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他们……不过是我，从那些……早已被仇恨和欲望所腐蚀的，六国墨家分支之中，挑选出的，一群……早已失去了‘兼爱’之心的，行尸走肉罢了。他们……早已不配，称之为‘墨者’！他们……只是我，用来清理这个肮脏世界的，一把……用过即弃的，肮脏的……刀！”
“现在，你……可明白了？”墨渊看着季风，那眼神，如同神明在俯视着迷途的羔羊，“我……与你师父，谁……才是对的？谁……才是，真正地，在为墨家的未来，为这天下苍生，着想？”
季风静静地听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墨渊心中那份……由巨大的理想与巨大的创伤所共同扭曲而成的，恐怖的……执念。他不得不承认，墨渊的话，虽然充满了疯狂与偏执，但……却有着一种，难以辩驳的，残酷的……现实逻辑。
然而……
他想起了，在阳翟城外，那些……在韩申的暴政之下，依旧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故国记忆的魏国陶工和韩国铁匠。
他想起了，在赵地村落，那个……在焦黑的古槐之下，为孩子们讲述着长平之耻的，白发苍苍的说书老人。
他想起了，在长城脚下，那些……被无尽的劳役折磨得不成人形，但眼神之中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六国苦役。
他更想起了，素心，那个……无论在多么黑暗和绝望的境地，都始终相信着人性之中那份“善”与“美”，并……用自己的行动，去温暖和治愈着这个世界的女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澈而坚定的力量，从他的心底深处，缓缓升起。
“你错了。”
季风缓缓地抬起头，他那双原本还有些迷茫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明亮和……坚定。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只看到了‘尚同’的‘形’，却……早已忘记了，‘尚同’的‘本’。”
季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我墨家‘尚同’，其根本，并非是为了……建立一个，冰冷的，没有思想的秩序牢笼！而是为了……‘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上同于天子’的前提，是……天子，必须是‘天下之贤者’！他的一切言行，都必须……以天下苍生的福祉为最高准则！若天子不贤，其政暴虐，其心自私，那……我等墨者，非但不能‘上同’，反而……当行‘非命’之举，替天行道，推翻暴政！”
“而你，”季风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剑，直刺墨渊的内心，“你所选择的‘天子’，始皇帝，他……是‘贤者’吗？！他焚书坑儒，断绝百家文脉；他横征暴敛，视万民为草芥；他穷兵黩武，以杀戮为乐；他甚至……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的‘长生’野心，不惜……以整个天下为祭品！”
“你与他为伍，非但不是……‘兴天下之利’，反而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早已背弃了墨家‘兼爱’的根本！你……才是墨家，最大的……叛徒！”
“而你所说的，那个……所谓的‘完美世界’，”季风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那……根本就不是‘兼爱’！那是……‘无爱’！你……只是将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没有情感，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机关人偶！你……只是将这个，充满了七情六欲，充满了酸甜苦辣，充满了……无限可能的人间，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巨大的……坟墓！”
“你……早已不是‘医者’。你……早已成为了，比你所痛恨的，还要更加可怕的……病魔！”
“住口！”
墨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季风的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刺穿了他那层用“绝对理性”和“救世理想”所伪装的坚硬外壳，将他内心深处，那份……早已被长平之战的创伤所扭曲，被对人性的绝望所腐蚀的，最真实的……黑暗与疯狂，彻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一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狂暴，也更加……令人绝望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看来……你，与我那愚蠢的兄弟一样，都……是些，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啊。”墨渊的声音，变得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也罢。既然……言语，无法让你醒悟。那便……让‘现实’，来将你那可笑的幻想，彻底……碾碎吧！”
他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再无一丝……同门之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冰冷的……杀意！
“三天之后，我会……亲手，拧下你的头颅。然后……再让你那美丽的、充满了‘道法自然’的智慧的道家红颜知己，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用你的血，来祭奠我那座，即将君临天下的……新世界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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