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德国啤酒就会运到港口了。到时候打开酒桶的第一杯,你先尝尝。”
乌鸦静静地看着他。先是咖啡,后是啤酒,还有《圣经》。
这时候,他不再有居高临下的强迫,他们的相处,仿佛就像地位平等的朋友。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们彼此的心灵,能通过语言交流的前提之下。
乌鸦在不知不觉地了解哈德里,也在融入他的世界。非但不排斥,还对他所说的那些场景,产生了一种向往。
可以纵马驰骋的广阔森林;像蓝宝石一样,出现在大地上的一处处湖泊;欢歌载舞的节日气氛。这一切,她都没有见过。
她被\"宫廷规矩\"层层包裹的人生,从来没有什么、被打开透气的机会。
从没有被裹上小脚,是她人生第一次透气。
她也不知道娘当时为什么没有给她裹小脚。大概是从小时候的一开始,家中就有了让她入宫为奴的打算吧。
家里太穷,即使爹是个读书人,给人私塾讲几堂课,却也不曾中举。既考不了功名、家中也从没有两斗米余粮下锅。
勉强才能维持的生计,让爹娘早早就选择把她送进宫去,讨条活路。
这些年来她的节日,就是宫中按份例的瓜果吃食赏赐,没有什么欢声笑语的气氛、也没有亲人相伴,那些都不属于她。
连一副发自内心的笑容,对她来说都是奢侈。
做冷冰冰宫中的奴才,就是工具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遵循一切规矩以免被罚。
她那样活着许久,已经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活跃和温度了。
直到最近,她才渐渐从那种被压抑束缚的环境里,被释放出来,有了点点松弛感。这是她人生的第二次“透气”。
还有,……希望。
“规矩”二字,在她的世界里,像烟云一般在慢慢稀薄地消散。
而“希望”,也在她那荒芜贫瘠之地、心灵的土壤里,像有了生命力一般,在扎根生长。
哈德里给她描绘的那个异国,名字叫“巴伐利亚”。
\"bayern\"。
她默默地在心里念着。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是一个《圣经》里所说的、天堂般的国度。
【城内有一道生命水的河,河水晶莹剔透,从神和羔羊的宝座流出。
河的两岸有生命树,树上结着十二种果实,每月更换,树上的叶子能治愈万民。】
她立即记住了这个名字。bayern。
而她在那座皇宫宫殿里过的、少年时代的几年,里面连棵树都极少见。
那个嫔妃们挤满的争奇斗艳的小小御花园,她也不能去几次。被带去皇家园林的行宫避暑,她这样的小宫女,也不是有资格能随行的。
在荒漠一般的内心里,她对那个有着森林、湖泊、可以骑马、自由自在行走于天地之间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还有,可以喝“啤酒”呢。那是什么味道?
和上次被逼着喝咖啡不同,她想主动尝一尝。她对着哈德里,绽放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gut。
他的眼神一深。不知为何,他很喜欢看她笑。
她笑起来粉嫩的嘴角牵起,白嫩的脸蛋上泛起一种,宁静湖水被小石子触动般的涟漪,让他的心,仿佛也能在静谧的圈圈水纹漩涡中,沉溺。
他搂着她,是内心真正被触动了的,心里觉得满满的。
有一种从心脏里生长出的自然而然的感情,填充着他那宽阔结实的胸膛。
深邃英俊的脸上,有种他自己都并未察觉的迷醉。
他很喜欢她。
这一点,他自己都已经深信不疑。
*
那天罗纳的事,哈德里看到后,心里当然有想法的。
这个姑娘内心的善良让他动容。虽然自己已是命运不能自主的禁脔,但心中还肯为他人着想,想以一己之力护同胞周全。
即使身处这微不足道的蝼蚁群之中,也是一只勇敢的蝼蚁。
她那小小、毫无力量的柔弱之手,怎么就敢上前去拦罗纳持枪的胳膊。
庆朝人被打怕了,没有敢往枪口上撞的。可她就敢。
哈德里知道。她敢,也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存在。
她内心里有了种自信。因为会说德语,常与士兵交流,也曾在府内与罗纳说过一两句话,所以这些日子,养出了不怯的性子。
另一方面,因为与自己亲密,她确实没再把他手下的兵当作“洋鬼”,敢这样做,也是把他们当作了“人”。
既然被她当作了人,那他,就要干些人干的事儿。
自从乌鸦讲出那句关于“慈悲”之语,他就对所有副官下令,要对李府众人体现德国人的宽容与“仁慈”。这样的暴力打人事件以后要杜绝。
不仅如此,为李府做事的伙计,也增加了一位身强力壮的,安排合理劳作。
而乌鸦也很聪慧。她也给他一个干净、安静的居住环境,做回报。要求服侍的下人们身上整洁,对他奉上的餐食、用具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简直就是他们的一种默契。彼此没有多言,就知道对方想要的、在意的是什么。
她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哈德里对她,究竟为什么不同于其他的女子。
她不懂得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但是她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对这个洋人,已经也渐渐地没有了恨。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对他冷面相待?
也许,当每天晚上哈德里躺在她身边,用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她,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外界的那些苦难,被他的这种霸道的禁锢力量隔绝开来。
当她再也不用似宫中那般,连睡觉都很憋屈、只能侧着睡了,而是可以随意自在地翻身;
当她的许多需要,可以不用言语,对方就已经心领神会;
她还没开口,他就给了她信任、和管理李府的权利,被众人、甚至底下的士兵尊重。在李府,她不用再看任何人眼色,一切都可以随她喜好安排。
当哈德里思念起故乡,却没有人可以一解乡愁,乌鸦看到了一切、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并静静地陪伴他时;
除去以上,乌鸦感受最为直接的\"透气\",是她不用再奴颜婢膝地磕头请安,也不用向任何男人低头、觉得身为女子而矮人一等。
洋人的社会里,不需要下跪这个礼节,哈德里复苏了她生而为人的一部分自尊。
正如哈德里所说,只要她安安心心地在他身边待着,就不会有任何的伤害。
作为一个庆朝普通的民间女子,想获得家庭和社会的尊重,是不太可能的。
那些从八国蜂拥而至的侵略者,一方面在无恶不作的烧杀抢掠,另一方面却也或多或少地,为这个朝代带来了观念改变。
他们二人的这场相遇,给彼此生命带来的意义,或许就有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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