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夏天，埃莎即将临盆，哈德里带着仁、慈回城堡，看见小杏已经成了标准的巴伐利亚农妇、和厨子。
她干的全是哈德里想象不到的事。
她穿着下地干活儿的粗糙衣服，熟练地在地里摘蔬菜、摘豌豆、摘一小垄地里种出来的草莓果实。产量没有多少，每天只是一小捧。
她发现了一个蜂巢，和女仆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地，去掏。成功了以后，把蜜蜂们赶跑，拿回蜂巢。
在厨房用木勺搅动着琥珀色的森林蜜，一脸得意……
这样苦难匮乏的生活，赵杏从来都不抱怨，也不愁眉苦脸。她依然微笑着，四处找寻能吃的东西，还能把它做出新鲜花样来，实在难得。
因为城市食物短缺，邻近的小镇刚被政府强行征用了大量食品物资。
哈德里看过清单，包括30斤黄油、400多个鸡蛋、250公斤面粉、30斤豌豆、40斤牛肉和12斤火腿。
这样的任务摊派，很快就轮到米斯巴赫。
几个月来种地养鸡的少量收成，有不少就要被政府收走。艾兰德城堡附近的农田产出也不例外。
仅剩的女人们在田地里，辛苦劳作近半年，一大半收获，却都要交给政府拿走。去开食堂、去养活饥民。
不这样怎么办？乡下人囤积起余粮和食物，让城里的市民饿死吗？
看着赵杏那粗糙的手指，哈德里内心难过得要命，他的沉默眼睛里隐藏着泪水。
他想到了乌鸦。乌鸦临终前托付，让他照顾好赵杏，可他照顾什么了？
让赵杏现在跟着饿肚子，过这种日子？
若是乌鸦十七年前跟自己，回到了这片巴伐利亚原本富有生机、美丽富饶的土地，到了现在，过的也会是这样的生活吗？
他想起了庆国。在那场国难里，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饥民个个骨瘦如柴，在大街小巷处处乞讨，和现在德意志遭遇的，又有什么两样 !
那时候乌鸦将吃的，想办法送给施粥处的难民、教堂里的孤儿，给他们发饺子、糖果。
可如今的德意志，举国都是饿死鬼。谁也没有余粮去做慈善。
除了一些犹太人，但他们精明，不愿意给。
这该死的战争 !
*
可哈德里也没法去更心疼赵杏了。因为第三次怀孕的埃莎，身体也不太好，有些虚弱。
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不太能顺利生下孩子的，很让人担心。
从1917年初开始，因为面包掺假，长期刺激肠胃，食物不足，老百姓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得胃病和肠道问题的人明显增加。肺结核、伤寒病、痢疾、流感也开始肆虐。
埃莎怀着孕，如果再染上病，那就太凶险了。赵杏几乎是每天绞尽脑汁给她准备吃的。
对于孩子来说，致命的是医疗资源不足。少年贫血，儿童营养不良，佝偻病比比皆是。
孩子们可千万不要生病，病了死亡率特别高，还容易有后遗症。
让埃莎母子回城堡住的决定是对的。至少还能有东西吃。
但是没有其他进口食品来源，德国本地的物产不可能更丰富了，一切就靠田地里所出。
地里能种出什么，就吃什么，对孕妇来说，营养肯定不足。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双方都没把它当成持久战，德国根本没有提前储存足够的食品物资。
可以说，一战之败，德皇在国内失去民心、反战情绪激烈，全民遭受饥饿是重大原因之一。
士兵在前线送死，留在家里的妻儿因饥饿、疾病而亡，谁还会拼命，去什么为国作战。
赵杏背着猎枪，骑着自行车去森林里打猎。她枪法不是太准，要大半天才能猎到。
哈德里看着那瘦小的身子用力推着车，绑着绳子将鹿或者兔子拖回来。
森林里的确有食物，但是，采集是个麻烦事。
比如蘑菇，天鹅蛋，湖里的鱼，都是需要人去找的、去钓的。
此时城堡里女人也不多。
没有男人，工厂里也缺女工。为了多挣点马克养活孩子，农村里身强力壮的女人，也有去工厂做工的。
城堡里，靠赵杏这几个有体力的女人外出，四处搜集全家人的食物，很辛苦。
赵杏在厨房里和仅有的女仆忙碌，给马丁、克劳夫和埃莎做着尽可能丰富的饭菜。
她那双不大的脚，每天却比其他的女仆走的路更多，只为了给埃莎准备更多有营养的食物。
森林里有核桃树和板栗树，自从发现了这两样，赵杏就把它们做为主食来源。
她标记每一棵树分别在哪里。仰着脖子将他们的果实，一颗颗地打下来，将板栗磨成粉、蒸成糕当粮食，核桃富有脂肪，烤熟了、解饿。
她兴高采烈地带着孩子们剥出来、敲出来。
到了夜晚，她还在给马丁兄弟、即将出生的老三，缝制衣裳。
看着这一幕幕，哈德里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他觉得自己，既对不起霍斯，也对不起乌雅。
他在那间卧室里，手里握着发簪抚摸，对着一直没有画上去五官的那幅画像，喃喃地说。
乌雅，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善良、勤劳又能干的妹妹。
她，就是你这天使的另一个人间化身。
该死的战争 ! 他真是恨透了战争 !
*
在哈德里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情况下，三子罗切尔平安出生了。
虽然埃莎很缺营养，但是养分都给了孩子，罗切尔出生时很健康。
在这种困境之中，三个儿子既是养育的压力，也给了家族新的希望。
哈德里还要继续回城市，组织工厂生产、维持家族生意运转。已经32岁的赵杏，成了艾兰德城堡里的大管家。
她安排城堡里仅有的几位女仆，帮着照料孩子、去田间地头劳作、采摘蔬菜水果，储存食物。
她还是城堡里的卫兵，持枪上岗、防贼防抢。她教几个年轻女仆用枪，组成护卫团。
赵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德国做这样的事。
但是她看着霍斯的这三个幼小侄子，叫着她杏妈妈的时候，却别无选择。
霍斯不在了，她就替自己没有婚姻的亡夫、守护这里，守护艾徳勒克家。
1917年这年冬天，又一场大雪冻伤了地里种的蔬菜，摘不了什么。
去年秋天树上的苹果也结果少，还得上交给政府很多。地窖里储存的很快就吃完了。
城堡里的人一直没有蔬菜吃，大家全都长了口疮。连硬汉詹尼尔都被口疮折磨得哼哼唧唧、不行了。
赵杏就骑车在森林里寻摸，发现树上挂着一种野生浆果，自己试着吃了一小把，是甜的。
她吃了两天身体也没事，反而口疮好得很快，便采了给大家吃，结果维生素还挺丰富，大家口疮都好了。
倔强的詹尼尔，一开始信不过她，不肯吃，是最后一个吃的。看着孙子们都好了，他也扛不住了。
这次发现，让赵杏知道了，原来德国人有很多不吃、甚至也不肯尝试的东西。而中国的老祖宗，很早就开始尝百草了。
埃莎后来知道，赵杏是怕大家中毒，所以自己先去试吃了那浆果两天，发现没有不良反应了，才给大家吃。
埃莎心疼地、笑着责怪她。
“傻瓜。你就不怕中毒吗？”
赵杏说了一句，“不怕。我们中国人的祖宗，就是神农尝百草。能不能吃，试试就知道了!”
埃莎心里感动极了，赵杏不仅善良勇敢，还总是把别人的生死，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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