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叔离去后，木屋重归寂静，窗外巡夜寨众的脚步声似乎也刻意放轻、绕远了些。谢长安独立于昏暗油灯下，掌心那枚黑色令牌的冰凉触感，与焦大叔离去前那句“好自为之”的凝重警告，如同两股寒流，交织着在他心头盘旋。
比“影煞”更麻烦的组织……玄天盟的阴影，似乎正以一种更具体、更凶险的方式，逼近他这枚“棋子”。而寨内，曹先生那看似不经意的挑拨，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涟漪已悄然扩散。他能感觉到，一些原本因他救下石头而生的感激，正被一种审视与疏离所取代。
黑风寨，已非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就在他心绪纷乱，权衡着是否要主动联系石先生，寻求那危险的力量捷径时，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停在了他的门外。
“长安，睡下了吗？”是杨震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谢长安心中猛地一凛。杨震深夜亲自前来？所为何事？是因为今夜刺杀之事，还是……察觉了他与焦大叔的短暂会面？他迅速将令牌藏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杨震独自一人站着，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黑色劲装，脸上看不出疲惫，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仿佛能洞悉一切。
“杨叔叔。”谢长安侧身让开，“您请进。”
杨震迈步进屋，目光随意地扫过简陋的房间，最后落在谢长安脸上，停留了片刻。“听说你今晚遇袭，受了些惊吓，过来看看。”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劳杨叔叔挂心，侄儿无恙。”谢长安垂首应道，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杨震绝非仅仅为了表示关心而来。
杨震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碗凉水，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四个‘影煞’的一流好手，悄无声息地摸到后山，精准地找到你的巡哨路线……”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谢长安身上，“长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谢长安心头一紧，知道正题来了。他抬起头，迎上杨震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坦诚而无辜：“侄儿不知。但……他们似乎是冲着我来的。给寨子添了如此大的麻烦，侄儿心中实在不安。”
“麻烦？”杨震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别的意味，“黑风寨立的规矩，就是有难同当。你既入了寨，便是寨中兄弟，你的麻烦，就是黑风寨的麻烦。”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只是，这麻烦的源头，若连你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让寨中数千兄弟如何能安心与你同当？”
谢长安沉默。他知道杨震的意思。曹先生的挑拨起了作用，寨中需要一个交代，或者说，需要他表现出足够的价值或坦诚，来抵消这份不确定的风险。
“杨叔叔，”谢长安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侄儿确实不知为何会引来‘影煞’。若……若真是因我之故，给寨子带来灾祸，侄儿愿立刻离开，绝不拖累寨子！”
他以退为进，语气带着几分决绝与苦涩。这是试探，试探杨震的态度，也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杨震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离开？”杨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以为，你现在离开，就能平息事端？‘影煞’接了任务，不死不休。你孤身一人，能逃到几时？更何况……”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谢长安背后那被粗布包裹的剑形，“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躲，就能躲得开的。你爹难道没教过你，江湖风波恶，有些担子，一旦落在肩上，就卸不掉了。”
谢长安心中剧震。杨震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不仅点明了他处境之危，更隐隐触及了父亲和那柄剑！
他猛地抬头，看向杨震。
杨震的神色依旧平静，但那双眼睛里，却仿佛藏着旋涡，深不见底。“我与你爹，是过命的交情。他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我便不会让你轻易涉险，更不会因些许风雨就将你推出去。”他缓缓道，“但长安，信任是相互的。寨子可以为你挡刀，但你至少要让握刀的人知道，刀可能会从哪个方向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有惧，或许还有些……不愿与人言的秘密。这很正常。年轻，骤然遭逢大变，手握非常之力，心有迷惘，再正常不过。”
谢长安屏住呼吸，听着杨震的每一句话，心中翻江倒海。杨震知道！他可能不知道具体细节，但他一定看出了“吞贼”的不同寻常，甚至可能猜到了自己拥有某种特殊的力量！
“我不逼你。”杨震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谢长安身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与凝重，“但你记住，在这黑风寨，我杨震还镇得住场面。只要我信你，便无人敢动你。可这份信，需要你自己来挣。”
他走到谢长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好好想想。想想你爹的仇，想想你谢家的根，也想想你自己脚下的路。等你想清楚了，若还信得过我这个叔叔，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谢长安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杨震今夜这一番话，看似没有逼迫，没有索取，却比任何严刑拷问都更让他心神激荡。那是一种基于阅历和智慧的洞察，一种带着善意的、沉重的压力。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用力而留下的指甲印。杨震给了他选择，也给了他时间。是继续独自背负秘密，在危险的力量捷径与未知的阴谋中挣扎，还是选择向杨震部分坦诚，借助这位父亲故交的力量和黑风寨的根基，走一条或许更稳、但也可能受制于人的路？
屋外，夜风似乎更急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仿佛无数幽魂在催促着他做出抉择。
而在他看不见的寨子另一角，曹先生的居所内，烛光同样未熄。曹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听着心腹低声汇报着杨震深夜前往谢长安住处并短暂停留的消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看来，我们的寨主大人，是真的很看重这位故人之子啊……”他轻轻摇着羽扇，眼中精光闪烁，“这潭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去，让我们的人盯紧点，看看这位谢小哥，接下来会怎么‘挣’这份信任。”
（第十四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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