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华灯初上。
精致的雕花木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气氛却不如往日温馨。顾砚之放下银箸，揉了揉眉心，对着夫人叹道：“今日在朝上，几位御史联名上书，恳请陛下尽早立后，以定国本。陛下……又是龙颜不悦，当庭驳回了。”
顾夫人为他布菜，柔声劝慰：“陛下重情，心里还念着旧人，也是难免。只是这朝臣们的压力……”
“我何尝不知？”顾砚之摇头，脸上满是忧色，“陛下登基已两年，后宫空悬，子嗣无望，这于国于民，皆非长久之计。我身为帝师，深知他心中苦楚，可……唉，如今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谏了。陛下在这件事上，固执得令人心惊。”
坐在下首的顾嫣然，默默听着父母的对话，手中的筷子几乎要将碗中的米饭戳穿。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苦涩与不甘。
两年了。
她放下京城贵女的矜持，寻由头入宫请安，精心准备他可能喜欢的点心，留意他政务的辛劳试图宽慰……可换来的，是他越来越明显的疏离与客气。那双曾在她年少记忆里温和含笑的眼眸，如今看向她时，只有君臣之礼，再无半分多余的情愫。
他身边没有任何女人。整个后宫空寂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而他，就是那座坟墓里唯一活着的、却心早已随着那个村妇死去的神主。
顾嫣然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她想不通，那个女人，那个乡野村姑，除了在陛下落难时施以援手，还有什么？她懂得琴棋书画吗？懂得如何母仪天下吗？懂得如何辅佐君王、维系前朝后宫的平衡吗？
她凭什么？
在顾嫣然看来，陛下对那村妇的执着，不过是出于愧疚和报恩。是那段共患难的经历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将恩情误当成了爱情。那样一个粗鄙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如今九五至尊、英明神武的皇帝？
而且，两年杳无音信，乱世烽火，她带着两个稚子，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多半……是已经死在哪处不为人知的角落了。难道陛下就要为一个几乎可以确定已不在人世的人，永远地等下去，空悬后位，断绝子嗣吗？
一股混合着嫉妒、委屈和焦虑的情绪在她心中灼烧。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看到她的好？才能让他明白，只有她顾嫣然，无论是家世、才学、容貌，还是对他这份矢志不渝的心意，才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与他共享这万里江山的人？
周浦村，东头石屋，夜。
海风带着不寻常的凉意。屋内，袁安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蜷在袁荷怀里不住地呓语。白天里他贪玩跑出了汗，又被海风吹了头，到了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安儿，安儿……”袁荷摸着儿子滚烫的额头，心急如焚。村里的赤脚郎中今日恰好去了邻村，深更半夜，她一个妇人，能去找谁？
绝望之下，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住在不远处的景林。也唯有景林，会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帮她。
她咬了咬牙，将袁安用薄被裹好，对正在温书的袁生匆匆交代了一句，便抱着孩子冲进了夜色里。
景林刚睡下，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和袁荷带着哭腔的求助，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跟着她去了邻村，硬是将已经歇下的老郎中请了起来。
直到老郎中诊了脉，开了药，看着袁安服下药汁后呼吸逐渐平稳，体温也开始下降，袁荷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回去的路上，景林沉默地抱着沉睡的袁安，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替她挡住了不少寒风。袁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却也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和窘迫。
“谢谢……景林哥，又麻烦你了。”回到石屋，安置好袁安后，袁荷低声道谢，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歉意。
景林摇摇头，依旧是那副寡言的样子：“孩子没事就好。”他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屋子和袁荷憔悴的脸，顿了顿，道：“有事就叫我，别硬扛。”
袁荷留他喝碗热水再走，他没有推辞。坐在简陋的桌旁，他看着袁荷在灶间忙碌的背影，眼神复杂。
袁荷心里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每一次困难的时候，都是景林伸出援手。他憨厚、可靠，像这海边沉默的礁石，默默承受着风浪，也给人以依靠。她不是铁石心肠，能感受到他那份质朴的心意。玉兰姐的话，并非没有在她心里激起涟漪。
她太累了。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不知何时就会断裂。有时候，她看着熟睡的儿子和苦读的弟弟，真的会觉得，或许找个依靠，让日子轻松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像今晚这样的无助时刻，能有人分担。
可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心底那道深刻的伤痕，那个人的身影，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了她。她无法想象自己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份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与后来噬心的痛苦，早已将她对男女之情的所有期盼燃烧殆尽。
她送走景林，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茫然。
前路漫漫，她不知道这份坚持还能维持多久，她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快走投无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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