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腊月,北风凛冽,呵气成霜,京城却一日日地热闹起来,年的气息随着街巷间零星响起的炮仗声,愈发浓烈。对于城西这处静谧的宅院而言,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意义格外不同。
“姐姐,这糯米粉筛得够细了不?”润生挽着袖子,站在厨房门口,额上竟沁出了薄汗。他身前是个半人高的大木盆,里面盛着雪白的糯米粉。
明荷系着干净的粗布围裙,正低头检查着泡发的香菇和木耳,闻言走过来,用手指捻起一点粉,在指尖细细搓了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够了,这般细腻,做出来的年糕口感才好。”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语气里带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暖意,“今年天冷,得多备些吃食。咱们今年人全,好好过个年。”
是啊,人全。润生科举风波后愈发沉稳,埋头苦读;淮安在父亲的影响下,开蒙识字,日日都有进展;而她那个身份尊贵的男人,只要得空,总会踏着夜色而来,将这座小小的院落填满令人安心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不再像前两年逃亡生活那般捉襟见肘,为了一斗米、一捆柴发愁。厨房里堆满了新采买的年货,鸡鸭鱼肉、各色干果、时新菜蔬,琳琅满目,透着殷实与安稳。
明荷心中充盈着一种平淡的喜悦,手脚麻利地开始忙碌。她指挥着仆妇将肥鸡肥鸭褪毛洗净,用盐和香料细细揉搓了,挂在廊下风干;自己则亲自动手,开始炸制肉丸。油锅烧热,一个个圆溜溜的丸子滑下去,瞬间激起“滋啦”声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油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厨房,引得在院中练字的淮安都忍不住扒在门框上张望。
“小馋猫,一会儿就好。”明荷笑着,用笊篱捞出炸得金黄的丸子,控着油。她转身又去和面,准备蒸几笼寓意吉祥的花馍。红枣、豆沙、洗净的铜钱,一一备好。她做得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因灶火的烘烤而泛着红晕。
忽然,就在她抬头去取柜子顶层的干枣时,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生肉和热油的腥腻气味猛地窜入鼻腔。胃里毫无预兆地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冲到窗边,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口怦怦直跳。
她扶着窗棂,微微喘息,有些恍惚。好像……她的月事,确实有段日子没来了。自从生了淮安后,她的月事算得上准,这次推迟了快半月,她先前只当是近年底忙碌所致,并未多想。可这突如其来的恶心……她是生养过的人,有过经验,心中隐隐升起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这想法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立刻激起圈圈涟漪。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有些茫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晚间,许时瑾处理完政务,如期而至。一家人围坐在暖意融融的堂屋用晚膳。桌上摆着明荷亲手做的几样小菜,还有那盘刚炸好、香气扑鼻的肉丸。许时瑾心情颇佳,一边给淮安夹菜,一边与润生谈论着朝中学业上的事。
明荷却有些食不知味。那肉丸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让她觉得有些油腻反胃。她强忍着不适,扒了几口白饭,勉强吃了些清淡的蔬菜,便放下筷子,轻声道:“我有些头晕,想先回屋歇歇。”
许时瑾立刻停下话语,关切地看向她,只见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以为是白天操劳过度,便温言道:“快去歇着,怕是累着了。我让人熬碗汤来。”
明荷摇摇头:“不用,睡一觉就好。”说着,便起身回了内室。
许时瑾心中惦记,匆匆用完饭,安抚好淮安,便也跟了进去。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明荷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眉心微蹙。许时瑾脱去外袍,像过去无数个冬日夜晚一样,动作自然地躺进去,将她微凉的身子揽入怀中,用自己温热的身躯为她取暖,又把被子四周仔细掖好。
“可是白天准备年货,着了凉?”他低声问,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拍抚,带着纯粹的疼惜。
明荷依偎在他熟悉的怀抱里,鼻尖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胃里的不适似乎缓解了些。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贪恋着这份温暖,不愿多说。在他身边,她总是安心的。
然而,到了后半夜,明荷又被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催醒。她猛地坐起身,来不及穿鞋,冲到痰盂边,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地呕吐起来,胃里翻搅得厉害,直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许时瑾被她惊醒,立刻翻身下床,点亮烛火,见她伏在那里,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吓人。他心中猛地一沉,先前以为是风寒,如今看来却不太对劲。他快步上前,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满是担忧和焦急,“怎么了?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哪里不舒服?”
明荷吐完,浑身无力,靠在他怀里,虚弱地摇摇头。许时瑾扶她漱了口,重新躺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却毫无睡意,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眉头紧锁。他凝视着她疲惫的睡颜,心中那股不安隐隐扩大。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许时瑾便命人拿着他的令牌,火速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过来,并且特意嘱咐,要寻一位口风紧的。
太医匆匆赶来,隔着丝帕,为榻上面色依旧不佳的明荷请脉。许时瑾站在一旁,面色沉静,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目光紧盯着太医的神情。
只见那太医凝神诊了片刻,眉头微动,随即松开,脸上露出一抹了然而恭谨的笑意,他收回手,起身对着许时瑾深深一揖:“恭喜夫人!夫人这是喜脉,依脉象看,已有一月有余了。晨起恶心、食欲不振,皆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待臣开几副温和止呕、安胎固本的方子调理便好,不必过于忧心。”
喜脉!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又似甘霖,瞬间在许时瑾心中炸开、流淌。他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看向榻上的明荷,只见她也正望着他,眼中带着初时的茫然、确认后的羞涩,以及一丝与他相同的、柔软的光亮。
他……他又要做父亲了!是明荷的孩子,是他们共同的血脉!
他强压下几乎要溢于言表的激动,维持着镇定,对太医颔首:“有劳太医,务必用最好的药,确保夫人和孩子安然无恙。”又仔细询问了诸多注意事项,这才让人重重赏了太医,恭敬送了出去。
待屋内重新只剩下他们二人,许时瑾几步走到床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明荷连人带被拥入怀中。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明荷……明荷……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我们又要有孩子了!”
他心中激荡不已。他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尤其是在与明荷重逢之后。这不仅是因为子嗣关乎国本,朝臣们明里暗里的催促早已让他不胜其烦,更深层的是,他内心深处藏着一个近乎卑微的念头——他怕,怕明荷始终无法适应这京城,无法接受那深宫,怕她某一天会带着淮安离开。如果……如果他们之间再多一个孩子,有了更多无法割舍的牵绊,她是不是就更能留下来,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让他此刻的喜悦,掺杂了一丝隐秘的心安与更深的渴望。
他松开些许,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她的脸颊,目光灼灼,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和满足。他低声喟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圆满与感慨:“明荷,我觉得……我太幸福了。江山在手,挚爱在怀,如今又添新喜……我许时瑾此生,真的什么都有了。”
明荷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感受着他毫不掩饰的狂喜,心中那点因怀孕初期的忐忑不安,渐渐被一股暖流所取代。
她抬手,轻轻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唇角无声地弯起了一个温柔的笑意。这寒冬腊月里,屋内却暖意如春,他们正孕育着新的生命,也孕育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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