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敲打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汇成细流,沿着翘起的飞檐淅淅沥沥地落下。新帝许时瑜负手立于殿前,望着窗外被春雨笼罩的、属于他的皇城。这朦胧的景致,却无法涤荡他内心深处那片幽暗的泥沼。
成功的喜悦早已褪去,如今盘踞在他心头的,是更复杂、更坚硬的东西。偶尔,在那夜深人静之时,一丝微弱的心虚会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触碰他的良知——他想起了兄长许时瑾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那里面不仅仅是震惊和愤怒,更多的是被至亲背叛的、彻骨的悲凉与难以置信。
他利用了太子的仁善与重情。
这是他自己也清楚的。他太了解他的兄长了,了解那份对“兄弟情深”的珍视与不设防。正是这份了解,让他精心编织了那张致命的网。
回忆如同鬼魅,在雨声中愈发清晰。
那场精心策划的宫变……
他先是利用太子对他的信任,以“探明虚实、里应外合”为名,让太子持他的令牌去调兵。那令牌,既是信物,也是栽赃的利器。当太子依计而行,前往调动忠于他的“东宫六率”时,等待他的不是勤王之师,而是早已埋伏好的、宣称“太子谋逆逼宫”的“平叛”大军。太子手持的“宁王令牌”,成了他“勾结藩王、意图不轨”的铁证。
与此同时,他亲自率心腹控制了病重的父皇所在的寝宫,隔绝内外。在太子于宫外遭遇伏击、浴血奋战之时,他在宫内,或许……只是或许,默许甚至促成了父皇的“适时”驾崩。这一切,都被完美地掩盖在“太子谋逆,惊崩先帝”的叙事之下。
宫变的细节血腥而混乱,但结果很“圆满”。太子“伏诛”于乱军,他,许时瑜,以雷霆之势镇压“叛乱”,并在部分“忠心”大臣的拥戴下,依据“遗诏”,顺理成章地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想到这里,许时瑜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复杂的弧度。那点心虚,迅速被更强大的情绪覆盖——那是一种为自己狠戾决断而产生的、近乎自傲的坚定。
他为什么要后悔?那个位置,本就该是能者居之!许时瑾不过是占了个“嫡长”的名分,他许时瑜哪一点不如他?文韬武略,他自问不输于兄长,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果决。可就因为晚生了几年,就因为他母亲是继后而非元后,他就注定要永远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做一个俯首帖耳的“贤王”?
不!他绝不接受!
从小,他就活在一种无声的嫉妒里。他嫉妒兄长生来就是储君,受尽万千宠爱;他嫉妒先帝看着兄长时那毫不掩饰的期许与赞赏;他嫉妒兄长无论文武都总能轻易获得众人的交口称赞。而他,无论多么努力,得到的永远只是“宁王亦是不错”的次要评价。
但他学会了伪装。他将所有的嫉妒、不甘与野心,都深深埋藏在温润儒雅、与世无争的表象之下。他对着兄长笑,扮演着那个忠心耿耿、只愿辅佐兄长的好弟弟。他利用这份“手足情深”,成功地让许时瑾对他放下了所有戒心。这份伪装,是他最锋利的武器,也是他最终致胜的关键。
登基之后,龙椅尚未坐热,龙袍之下的身躯依旧紧绷。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除了迅速稳定朝局、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力根基外,便是——斩草除根。
许时瑾,他的好兄长,那个他亲眼看着“死于”乱军之中却未见尸首的人,成了他心头最大的一根刺,夜夜悬于头顶,让他寝食难安。
半年了,他广撒网,派出无数明哨暗探,在全国范围内搜寻,尤其是那些偏远易于藏匿的地区。画像贴遍了各州府,悬赏金额高得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回报的消息很多,但大多是无用的线索,或是为了赏金而来的冒认者。渐渐地,朝中开始有声音猜测,太子或许真的已经死了,尸骨无存于某条河流或荒山。
但许时瑜不信。
没见到尸骨,他绝不敢放心。他了解许时瑾,那不是一个会轻易认命的人。那份坚韧,那份在绝境中求生的意志,他同样嫉妒,也同样忌惮。只要有一丝可能,许时瑾还活着,对他的皇位就是一个永恒的、潜在的威胁。他必须找到他,活要见人,死,也必须要见到那具冰冷的、能让他彻底安心的尸骸!
对于宫中那位年幼的弟弟和太子的姨母容妃,他并没有立刻处死。这并非出于仁慈,而是精密的算计。
首先,新朝初立,根基未稳。若立刻诛杀幼弟与先帝妃嫔,尤其是“谋逆”太子的血亲,会立刻坐实他“残暴不仁”、“刻薄寡恩”的罪名。这势必会激怒那些尚且心怀旧主、或本就对他得位不正心存疑虑的朝臣与门阀势力,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反弹。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他知道太子重情!
他将幼弟和姨母扣在宫中,严加看管却又留着性命,这就是一个致命的、香甜的诱饵。他期望,许时瑾若真的侥幸未死,在得知亲人尚在的消息后,会因牵挂和担忧而方寸大乱,会忍不住联系旧部,或者,甚至会愚蠢到亲自现身营救。只要他有所动作,就必然会露出马脚,从而自投罗网。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诱捕可能幸存的太子,又能借此塑造自己“仁德”、“宽厚”的形象。瞧,他连“谋逆”兄长的家眷都能善待,这是何等的胸襟?这有助于他收拢那些尚且观望的人心,巩固自己看似“合法”的权力。
雨势渐歇,天色依旧阴沉。许时瑜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空旷而威严的太极殿。那双酷似其兄、却更多了几分阴鸷与冷厉的眸子里,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彻底驱散。
他沉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朕旨意,继续搜查前太子许时瑾下落。各地官府,严密监控往来人流,尤其是身带伤痕、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子。提供确切线索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隐匿不报者,以同谋论处!”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殿内的心腹侍卫统领躬身领命,正欲退下,许时瑜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眸中精光一闪,抬手示意其稍待。
他踱步到龙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案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还有……给朕盯紧文华殿那位,顾砚之,顾大人。”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他府邸周围,他每日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甚至他府中采买出入的细节,都给朕细细报上来。若有任何异常……哪怕只是多买了一味不相干的药材,或是见了什么不起眼的行商货郎,立即来报,不得有误!”
他深知,太子许时瑾如果还活着,如果在这世上还想联系一个人,还能无条件信任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定是他的恩师,那位曾舍命救他、亦父亦师的太子太傅——顾砚之。
这条线,他必须牢牢攥在手里。这不仅是追捕兄长的关键,也是悬在顾砚之头上的一把利剑。他要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明白,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天子的眼睛。他要让所有可能与旧太子有关联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既是追捕,也是一种无形的震慑与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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