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依旧朦胧,后山竹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与上次别无二致。顾砚之再次负手立于林间空地上,心情却比上一次更加焦灼与期盼。他带来了更周密的计划,相信这一次,定能说服殿下离开这穷乡僻壤,重回属于他的舞台。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顾砚之迅速转身,看到严五(许时瑾)沉稳地走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粗布短打,但眉宇间比上次见面时,似乎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平静与……笃定。
“先生。”严五微微颔首。
“殿下。”顾砚之压下心中的急切,开门见山,“新帝并未放弃搜寻,此地虽偏,绝非久安之所。老臣已在江南觅得一处绝密庄园,背靠群山,面临大泽,进退有据。只要殿下点头,我们即刻便可秘密转移。到了那里,便可徐徐联络旧部,积蓄力量……”
他描绘着东山再起的蓝图,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然而,他预想中的赞同或探讨并未出现。严五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沉静,直到他说完,才缓缓抬起眼眸。
“先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不打算再回到朝堂上了。”
顾砚之仿佛被定身法定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您、您说什么?”
“我说,我想留在这里。”严五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
顾砚之怔怔地看着他,上次见面时那种模糊的“不对劲”的感觉,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变得无比清晰、具体。眼前的青年,身形依旧挺拔,可那通身的气度,已与记忆中那个肩负江山、眉宇间自有凌云气的储君判若两人。他穿着麻履,站在泥土上,说着要留下的话,竟是那般自然。
“殿下!老臣……老臣不明白!”顾砚之上前一步,语气因不解和痛心而变得急促,“您怎能……您可知您身上流着的是我朝最尊贵的血脉!您肩负的是江山社稷,是列祖列宗的期望!您怎能甘愿埋没于此等山野之地?”
严五看着恩师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庞,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竹林外隐约可见的、沈家村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
“先生,我初流落至此,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时,也以为必死无疑。是明荷,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将我拖回家中,冒险相救。”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时,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尽快联系到您,回到那波谲云诡的旋涡之中,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可是后来,”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柔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在这里的生活,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吃着最简单的饭菜,听着最淳朴的多音,为一场春雨欣喜,为一筐收获满足……我竟慢慢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归属感。”
他开始思考,过往二十年,他被教导要成为明君,要平衡朝堂,要开疆拓土,那是责任,是使命,却似乎从未有人问过他,那是否是他“想要”的生活。
“先生,我一直在想,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他转回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顾砚之,“现在,我找到了。就是这里,就是现在这般。有视我如亲子的长辈,有依赖我的弟弟,有……我倾心相爱、愿与之白首的女子。这寻常百姓家的烟火气,比那冰冷龙椅上的孤家寡人,更让我觉得踏实、幸福。”
他对着顾砚之,这个将他培养成合格储君的老师,深深一揖:“学生,感念先生多年栽培之恩,授我文治武功,教我明辨是非。但请先生恕学生不肖,在我心中,重新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并非唯一的成功,更非我想要的终点。”
顾砚之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真挚与决绝,心中巨震。他试图寻找别的理由,急切道:“殿下!您若是为了报恩,老臣理解!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沈家!金银田宅,高官厚禄,只要他们开口……”
严五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不只是报恩,先生。如今,沈家伯父伯母,便是我的父母,幼弟润生,便是我的亲弟。他们,是我在这世上,真正的亲人。”
他顿了顿,迎着顾砚之难以置信的目光,说出了那个最终让老臣心神俱颤的消息:“而且,我已向二老恳求,他们已应允……不日,我将与明荷成婚。”
“成……成婚?!”顾砚之如遭五雷轰顶,踉跄后退半步,险些站立不稳。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最不可理喻的事情!他倾尽心血培养的、文武双全、曾令无数高门贵女倾心的太子殿下,竟要……竟要娶一个目不识丁、出身乡野的村姑为妻?!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啊!”顾砚之痛心疾首,几乎是在嘶声劝阻,“您是何等身份?她……她如何配得上您?这……这简直是……明珠暗投,龙困浅滩!殿下,您一身才学,满腹经纶,难道真要在此地,与草木同朽,被这柴米油盐彻底埋没吗?这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苦苦劝谏,列举着种种不妥,描绘着回归后的宏伟蓝图。然而,严五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平静,没有丝毫动摇。他仿佛早已料到了恩师的反应,也早已在自己的心中,完成了所有的权衡与抉择。
看着严五那不为所动的模样,顾砚之所有劝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力又苍凉的叹息。他知道,殿下心意已决。那个他曾引以为傲的学生,已经选择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他颓然地垂下双手,不再多言。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有对殿下选择的痛惜,有对计划失败的失落,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处宣泄的悲凉。
人生无常,造化弄人。他在心中默念,充满了无力感。
殿下,您让老臣……如何对得起先帝啊!
随即,另一个身影浮现在他脑海——他那自幼倾心于太子、至今仍苦苦等候消息的女儿,嫣然。
那我的嫣然……又该怎么办?
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月光下、与这山村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严五,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再说。他默默地、带着满身的萧索与落寞,转身,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竹林深处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他知道,他失去的,或许不仅仅是未来的皇帝,更是他视若亲子的学生。一个时代,似乎真的随着这个决定,悄然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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