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的冬天,今年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狠。寒风像剔骨的刀子,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呜呜作响,吹得人心都凉透了。
明荷躺在冰冷的炕上,裹紧了被子,却只觉得那股寒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怎么也驱不散。往年的冬天,也有这般冷,可那时总有一个人,会用温热的身躯从身后拥住她,将她冰凉的脚丫揣进怀里,一点点捂热。他的胸膛那么宽阔,臂弯那么有力,呼吸喷在颈后,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可如今,炕的那一半空空荡荡,冰冷僵硬。
严五离家,已经整整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月,对明荷而言,不是度日如年,是度日如劫。她的魂儿,仿佛也跟着那个踏着晨霜离去的身影一起走了,只留下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在沈家这个小院里麻木地移动。
她时常对着灶膛发愣,直到锅里的水烧干了,冒出焦糊味,才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收拾,饭菜端上桌,一家人默默吃着,她才恍然想起,又忘了放盐。
“娘……娘……”小淮安摇着她的腿,口齿越来越清晰,“肚肚饿……”
孩子叫了好几声,她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拉回来,茫然地低下头,看着儿子黑葡萄似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弯腰将他抱起,声音干涩:“哎,娘在,淮安乖……”
给孩子缝补冬衣,针尖刺破了手指,殷红的血珠冒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愣愣地看着那点鲜红,直到袁氏惊呼着过来夺下她手里的活计,用布条给她细细包扎,她才后知后觉地瑟缩了一下。
去院子里抱柴火,一根柴掉在地上,她像是没看见,直愣愣地踩着过去,还是沈福默默跟在她身后,捡起那根柴,望着女儿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背影,老汉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这个家,因为严五的离开,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也抽走了所有的活气。沉默和担忧像浓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小淮安还不懂什么叫离别,只知道那个会把他高高举起,让他“坐大马”,逗得他咯咯笑的爹爹,好久没见了。他抱着明荷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娘,爹呢?爹……大马……上天……”
明荷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只能把脸埋在孩子幼小的肩头,贪婪地汲取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声音哽咽在喉咙里:“爹……爹出去办事了,很快就回来,回来就给淮安坐大马,抱淮安上天……”
而润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不敢在爹娘和姐姐面前哭,怕惹他们更伤心。可他心里怕极了,他不知道姐夫到底去了哪里,要去报什么样的仇,会不会有危险。他只知道,那个会摸着他的头,夸他文章有进步,会手把手教他写字的姐夫,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把每天写好的文章工工整整地收在一个小木匣里,心里默默念叨:“姐夫,润生有好好读书,等你回来检查。”一有空,他就跑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坐着,眼巴巴地望着通往村外的那条小路,盼望着下一个拐角,就能出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沈福和袁氏,白天强打着精神,该下地时下地,该做饭时做饭,在明荷面前尽量装作无事发生,还时不时说些宽慰的话:“咱家五儿是个有本事的,定能逢凶化吉。”“他答应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可到了晚上,老两口躺在炕上,却是辗转反侧,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他爹,我这心里……揪得慌啊……”袁氏压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五儿虽聪明,有功夫,可外面世道那么乱,他那仇家……刀剑无眼的,万一……”
沈福重重地叹了口气,黑暗中,摸索着拍了拍老妻的手背:“别瞎想,五儿答应过的……他会回来的。咱们得把这个家守好,等他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沈福自己的心也一直悬在半空。严五虽是半子,却比亲儿子还亲,这两年的相处,早已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他们如何能不担心?
夜深人静,当小淮安也终于含着泪痕睡去后,明荷才会松开那强撑了一天的精神,将脸深深埋进还残留着一丝严五气息的枕头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绝望的哭声闷闷地传出。
没有五哥的日子,她真的过不下去。想他,担心他,那种噬骨的思念和恐惧,快要将她逼疯了。她甚至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拼死拦住他,哪怕是用绳子捆,也要把他捆在家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州。
虽地处江南,冬日的夜晚也同样寒气浸人。许时瑾站在暂居别院的窗前,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棉袍,并未感觉到多少暖意。他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色,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他的事业已初步打开局面,陈望川的归附带来了切实的希望,檄文的散播也初见成效,顾嫣然的到来虽带来了些许情感上的困扰,但并未动摇他的心神。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卸下所有伪装和筹谋,对明荷、对淮安、对沈家父母的思念和担忧,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担心家里。沈父年纪大了,腰腿不好,那些挑水、劈柴的重活谁来干?天气这么冷,明荷身子本就偏寒,以往冬天,他总是提前把炕烧得热热的,夜里紧紧抱着她给她取暖,如今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该怎么熬过这漫漫长夜?淮安那孩子,最是黏他,晚上睡觉总要他拍着哄着,现在找不到爹爹,会不会哭闹?会不会受了委屈?
还有润生,那孩子心思重,肯定吓坏了吧?他布置的功课,有没有按时完成?
一想到这些,许时瑾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焦灼、愧疚、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抬手,用力按了按酸涩的眼角,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湿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可以对敌人冷酷,可以对困境坚韧,但唯独对那份被他留在北方的、最朴素的温暖,他无法做到铁石心肠。
“明荷,淮安……” 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一定要等我。等我扫清这前路荆棘,定以万里红妆,接你们归来。此生,绝不负卿!”
两行清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沿着他清瘦了许多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窗台上,瞬间凝结成霜。
北方的山村,南方的州府,同一片夜空下,思念与泪水,在凛冽的寒冬里,无声地共鸣。一条无形的线,紧紧牵着两颗饱受煎熬的心,等待着黎明穿透黑暗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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