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海风依旧凛冽,周浦村还沉浸在冬日的沉寂里。袁生赴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那笔沉重的费用像一块巨石,日夜压在袁荷心头,让她喘不过气。她几乎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接下了所有能接的活计,甚至厚着脸皮向玉兰姐和景林哥开口借了些,可凑来的铜钱距离那笔庞大的开销,仍是杯水车薪。
夜深人静,袁安和袁生都已睡熟。袁荷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屋内最阴暗的角落,从一个破旧的木箱最底层,摸出一个用粗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一层层揭开,最终,那枚玉佩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掌心。
触手温润,即使在黑暗中,也仿佛能感受到它本身蕴含的、与众不同的莹莹光泽。上面雕刻的蟠龙纹样,曾经她觉得只是好看别致,如今看来,却处处透着天家的威严与疏离。这是那个人留给她的唯一信物,是他们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夫妻情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证明。
她从未想过要卖掉它。即便是在逃亡路上最饥饿的时候,在袁安生病她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宁愿去乞讨、去拼命做工,也从未动过这个念头。仿佛留着它,就留住了与过去的一丝联系,留住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念想。
可是现在……
皇帝大婚的消息,像一盆冰水,将她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火星,彻底浇灭了。他都有了新的皇后,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她还在执着什么呢?守着这块冰冷的石头,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指望他某天突然再想起她吗?即便想起,他又能如何?她已是过去之人,而他,是有了中宫皇后的皇帝。
罢了。
她紧紧攥着玉佩,指甲几乎要掐进那坚硬的玉质里。心灰意冷之后,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对她而言,如今最要紧的,是眼前的袁生和袁安。袁生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是爹生前最大的骄傲和期望。她不能让弟弟的前程断送在自己手里,绝不能。这玉佩,若能换来袁生的一个机会,那它才算真正有了价值。
几天后,袁荷对玉兰姐谎称要去县城找点营生,请她帮忙照看袁安一日。她换上了一身最干净却也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用头巾包住了大半张脸,将玉佩小心地贴身藏好,天不亮就出了门。
宁海县城比周浦村繁华许多,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袁荷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手心因为紧张而满是冷汗。她不敢去那些门面光鲜、伙计眼神精明的大当铺,怕被人盘问来历,也怕被压价太狠。她在偏僻的巷子里转悠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家门脸陈旧、招牌都有些歪斜的小当铺——“陈记质库”。
她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旧物气息。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着瓜皮帽、眼眶深陷的老朝奉,正就着窗口的光线拨弄着算盘。
听到有人进来,老朝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袁荷一眼,声音沙哑:“当什么?”
袁荷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那个粗布包,在柜台上层层打开,露出了那枚玉佩。
当玉佩完全展露出来时,老朝奉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他不动声色地将玉佩拿到手中,指尖细细感受着那远超寻常玉质的温润细腻,目光在那精湛无比、隐隐透着皇家规制的蟠龙纹饰上逡巡。这绝非普通富贵人家能有的东西!再看这妇人,衣着朴素,神色惊慌,言语闪烁……
他心里立刻有了判断:此物来历非凡,而这妇人,要么是偷来的,要么就是背后有天大的隐情。她那句“祖上传下来的”,分明是谎话。
老朝奉心中念头飞转。这等好东西,若是吃下,转手便是暴利。但风险也极大,万一真是赃物或是牵扯到什么宫闱秘事,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不过……看她这害怕的样子,多半是急于脱手。
他打定主意,既不点破,也要压价,更要留个后手。
他故意将玉佩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嗤笑道:“祖传的?呵,样式倒是古旧,不过这玉质嘛……也就一般。还带着些忌讳的纹样,不好出手啊。”
袁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
老朝奉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五两银子,死当。就当结个善缘了。”
五两?虽然够考试之用,但远比袁荷预想的要少。她想起袁生渴望的眼神,心中一痛,鼓起勇气哀求道:“老爷,行行好……再多给些吧,我弟弟考试真的急用钱……”
老朝奉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这个价!不当就拿走!你这东西烫手,我还不想惹麻烦呢!”
他作势要将玉佩推回来。
袁荷慌了神,想到别无他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哽咽着点头:“……我当。”
老朝奉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迅速写好当票,将五两银子推给她,强调道:“死当,银货两讫,再无瓜葛!记住了!”
袁荷拿起那冰冷的银子,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一把烧红的炭火。她不敢停留,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当铺。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老朝奉对店里一个机灵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跟上去,看看她住哪儿,是什么来路。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他得知道这女人的底细,万一将来这东西真惹出祸事,他也能找到源头,或是提前应对,或是……将这隐患彻底撇清。
伙计领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尾随着那个心神恍惚、步履匆忙的妇人,一路出了城,向着偏僻的周浦村方向走去。
袁荷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跟踪。她怀揣着那五两银子,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空洞与悲凉。她卖掉的,不仅仅是一块玉佩。是她青春年少时全部的爱恋,是她对他最后的念想,是她与那个至高无上之人之间,最后一丝脆弱而可怜的连接。
从今往后,她是真正的袁荷了。一个只为弟弟和儿子活着的,心如死灰的女人。而那枚被她亲手当掉的玉佩,如同一个沉默的引信,已被埋藏,只待未来某个时刻,被意外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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