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南,本该是蟹肥菊黄的好时节,可运河两岸的气氛,却比那渐凉的河水还要凝重几分。盐价时高时低,如同孩童任性多变的脸,弄得寻常百姓家灶台上的咸淡都成了需要掂量的大事。
茶馆酒肆里,抱怨声低低地压着,却又无处不在。这江南的盐务,像一锅煮了太久、底下已经糊了的粥,表面看着尚可,内里早已是一团乱麻,牵扯着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动一发而牵全身。
紫宸宫内,许时瑾将一份密奏轻轻搁在案上,指尖在“盐税亏空”、“盐引混乱”几个字上点了点,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郁。这事,比一场仗还难打。仗在明处,敌我分明;而这盐务的浑水之下,不知藏着多少魑魅魍魉。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把足够锋利,却又不会伤及自身、不会轻易被腐蚀的刀。
他的目光落在了翰林院近日呈上的一份关于漕运利弊分析的条陈上,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落款是——沈润生。
“宣沈润生。”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沈润生便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青色官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清隽,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和专注。
“江南盐务积弊已久,朕欲派人前往稽查整顿,此事关乎民生,却也凶险异常。”许时瑾看着他,开门见山,“润生,朕想派你去。不为别的,只因朕信你之心,信你之能。你可敢接下这副重担?”
沈润生闻言,并未立刻叩首领命。他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目光坚定:“陛下信臣,臣万死不辞。江南盐务之弊,臣在翰林院翻阅旧档时亦有所感,如鲠在喉。若能为此事略尽绵力,解百姓于困苦,乃臣之夙愿。只是……”他顿了顿,坦言道,“臣资历尚浅,恐有负圣恩。”
许时瑾看着他毫不作伪的坦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资历深浅,不在年岁,而在心性与担当。朕授你‘盐务稽查特使’之职,准你巡查问讯,遇紧急情状,可先斩后奏!”这最后四字,重若千钧,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压力。
沈润生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地,声音清朗而有力:“臣,沈润生,领旨!必当竭尽全力,清查积弊,以报君恩,以安黎民!”
消息传到承乾宫,明荷正歇在软榻上,手抚着已高高隆起的腹部。听闻弟弟被委以如此重任,且要去的是那等龙潭虎穴般的江南官场,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虽身处宫闱,却也时有耳闻,那里水有多深,关系有多复杂。
“姐姐放心,”沈润生来向她辞行时,脸上不见畏惧,只有属于年轻士子的锐气与决心,“陛下信我,我更不能辜负。况且,我们所行乃是正道,为的是朝廷,是百姓,邪不压正!”
明荷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平安回来。”她将自己亲手求来的平安符塞进他行囊里。
沈润生一到江南,便感受到了无形的阻力。前来迎接的官员们脸上堆着热情的笑,言语间却透着圆滑与试探。他没有住进安排好的奢华驿馆,而是选了一处清静的客栈,随行人员也极其精简。
他没有急着召见那些品级高的大员,而是换上了半旧的儒衫,带着两个同样打扮成随从的护卫,一头扎进了市井之中。茶馆里听盐商伙计抱怨层层盘剥,码头上看苦力搬运盐包时汗流浃背,他甚至寻到偏远的盐村,蹲在田埂边,听那些面色黝黑、双手粗糙的老盐户,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诉说官府收盐如何压价,盐引如何被豪强把持,他们辛苦一年,却连温饱都难。
他自己来自底层,深知这来自底层的声音,比任何华丽的账本都更真实,更触目惊心。与此同时,他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盐引档案和税赋记录中,夜以继日地核对。烛光常常亮至深夜,他拿着算盘,一行行、一页页地仔细查验。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账目,在他抽丝剥茧般的梳理下,渐渐露出了破绽。
他发现,有大量盐引明明已经审批下发,记录在案,但实际运销的盐量却远远对不上。这些凭空消失的盐引,如同幽灵一般,在账面上流转,成了某些人牟取暴利的工具。
它们或被囤积起来,待价而沽,推高盐价;或被用来填补亏空,中饱私囊。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了地方盐官与某些豪强巨贾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沈润生逐渐接近核心之时,声音也随之而来。
江南官场对沈润生的到来,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抵触。盐务这块肥肉,牵扯着太多人的利益。从掌管盐引发放的盐课司,到负责运输的都转运盐使司,再到各地盐商,早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关系网。沈润生清查盐引、追查亏空的举措,就像一把利刃,直刺这张网的核心。
“这位沈特使,未免太过年轻气盛。”盐课司官员在酒宴上捋着胡须,语带深意,“盐务之事错综复杂,岂是读几本圣贤书就能理清的?”
“听说不过是靠着贵妃娘娘的裙带关系…”都转运盐使司主管压低声音,“这般莽撞行事,怕是要碰得头破血流。”
这些流言在江南官场悄然传开,更有甚者暗中作梗:账册“意外”受潮,关键文书“不慎”遗失,证人突然改口…种种手段,不一而足。
消息传回京城,许时瑾震怒。他当即召见内阁大臣,当着众臣的面颁下旨令:“江南各级官员务必全力配合沈特使稽查,若有阳奉阴违、敷衍了事者,无论品级,一律严惩不贷!”这道旨令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如惊雷炸响,让那些暗中作梗的官员不得不暂时收敛。
沈润生接到圣旨时,正在客栈内核对盐引账册。烛火摇曳,映着他清瘦却坚毅的面容。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间,摆放着他这些日子走访盐村时记录的笔记。那些盐民粗糙的双手、期盼的眼神,都成了他坚持的动力。
“于公,这是陛下交付的重任;于私,这关乎姐姐的颜面。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这件事做好。”他轻抚圣旨,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这些时日的历练,让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引经据典的翰林编修。在查案过程中,他学会了如何从纷繁的账目中找出破绽,如何从看似无关的线索中理出脉络,更学会了在明枪暗箭中保全自己、推进调查。
夜深人静时,他想起离京前姐姐的嘱托:“润生,此去江南,不求你建功立业,但求你平安归来。” 他目光渐深, 他早已不是那个只需埋头诗书的青涩书生,而是必须为至亲撑起一片天的担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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