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头不知拍了多少日夜,赵构的御船像片被揉皱的枯叶,在咸涩的风里打着晃。船板早已被海水泡得发霉,缝隙里渗着浑浊的水,混着士兵们呕吐的酸臭、腐烂鱼虾的腥气,在密闭的船舱里酿出一股呛人的味。
赵构缩在舱角的软垫上,那软垫早没了往日的柔软,边角磨得发白,沾着几块干硬的饼渣。他手里捏着半块发霉的麦饼,指尖泛白,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嘴里满是苦咸,连嚼饼的力气都快没了。
“陛下,淡水只剩这半桶了。” 张去为端着个豁口的木桶,声音发颤,桶底沉着些泥沙,“沿海的商户船还是没遇上,再这么飘着……”
赵构抬手打断他,目光望着舱外灰蒙蒙的海,眼神空洞得像结了冰:“之前派去送降书的人,还没消息吗?”
“没…… 没消息。” 张去为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降书是赵构最后的指望,可如今连送信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谁都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
船舱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嘶吼着 “我要上岸”,接着是拳脚相加的闷响。赵构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问,就见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衣服湿透,脸上沾着海草,声音里满是疯癫:“陛下!有岸!能看见岸了!”
赵构猛地站起来,踉跄着扑到舱口,扶住船帮往外望,远处的天际线处,果然有一抹淡绿,像被海水泡软的翡翠,隐隐能看见码头的轮廓。他的手死死攥着船帮,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两个多月了,他终于再看见陆地。
滩的碎石,发出 “咯吱” 的哀鸣,像随时要散架。赵构被两个内侍搀扶着下船,脚刚沾到码头的青石板,就踉跄了一下,在船上飘得太久,连站稳都成了难事。他看着码头上围过来的温州守臣,那些人捧着热粥、提着水桶,脸上堆着惶恐的笑,却没敢靠得太近。
“陛下一路辛苦!臣已备下驿馆,还有热食和干净的衣裳……” 温州知州跪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恭敬,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赵构没说话,只是接过内侍递来的一碗热粥,双手捧着碗,指尖感受着瓷碗的温度,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这两个多月,他喝的不是浑浊的江水,就是发馊的米汤,哪尝过这么热乎的东西。
粥刚喝了半碗,知州就小声说道:“陛下!日前越州来信,有个大喜事!”知州笑了笑,继续说:“金贼…… 金贼往北撤了!正从建康往扬州去!韩世忠大帅在黄天荡困了他们四十多日,虽让他们跑了,可金贼折损过半,已无力南追!”
“你说什么?!” 赵构手里的碗 “哐当” 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他冲过去,一把攥住温州知州的衣袖,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金贼真的北返了?没骗朕?”
“臣不敢骗陛下!镇江、建康的百姓都看见了,金贼的队伍拖着伤兵,往北边去了!韩大帅的人亲自去越州汇报的!” 知州急忙说道,声音里带着激动。
赵构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手舞足蹈地喊:“好!好!传朕的令!即刻收拾行装,返回杭州!朕要回杭州!” 起身时看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面容如玉,如女子一般,笑道:“这位道长有些眼熟。”
那道士恭敬的行了礼,说道:“贫道如晦,拜见陛下。”
“面熟,面熟。”赵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跑向了码头。
码头的士兵们听到消息,也爆发出一阵欢呼 —— 之前的压抑、恐惧,都随着这声 “北返” 散了大半。内侍们忙着收拾御船,温州守臣赶紧让人备下马车,整个码头瞬间热闹起来,连海风都似乎没那么咸涩了。
返回杭州的船队走得极快,沿钱塘江逆流而上,越靠近城郭,赵构的心就越沉,远远望去,杭州的城墙像被啃过的骨头,东段塌了大半,焦黑的砖土堆在城外,连 “杭州” 二字的匾额都只剩半块黑炭,挂在断墙上摇摇欲坠。
御船刚靠上钱塘码头,赵构就迫不及待地登岸,脚下的青石板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还留着火烧的焦痕,踩上去发脆。沿街的屋舍十有八九成了废墟,焦黑的木梁斜插在断砖堆里,有的还缠着没烧尽的布条,风一吹就簌簌掉灰;曾经繁华的清河坊,如今只剩几间残破的铺面,门板被劈得稀烂,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器、染血的衣物,偶尔能看见百姓拿着断锄清理瓦砾,时不时停下来对着烧毁的家宅叹气。
“陛下,府衙还算完好,两个月前岳统制前来协助修整过,只是前院的厢房被烧了,臣已让人临时清理出正殿……” 杭州通判迎上来,声音里满是愧疚,指着不远处的府衙,那座曾经气派的建筑,如今院墙塌了半边,屋顶的瓦片少了大半,露出里面熏黑的梁木。
赵构走到一处废墟前,弯腰捡起一块烧变形的铜锁,那锁上还能看见精致的花纹,想来曾是富贵人家的物件。他捏着铜锁,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金贼…… 竟把杭州糟践成这样。”
“陛下,城中百姓已开始自发清理,只是缺木料、缺砖瓦,还有不少人没地方住,只能在废墟旁搭草棚……” 通判低声补充,语气里满是无奈。
赵构坐在船里,看着两岸渐渐熟悉的景色,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杭州城虽经金兵劫掠,却比他逃离时多了些生气 —— 街道上已有百姓往来,有的店铺重新开了门,只是门板上还留着刀砍的痕迹。
赵构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张去为道:“传朕的旨意,先从温州、越州调拨一批木料、砖瓦过来,再从国库拨些银钱,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发些救济粮。另外,召韩世忠、张俊、岳飞即刻来杭州,不仅要议抗金,杭州的重建,也得尽早安排!”
张去为刚要走,赵构又补充道:“让韩世忠先过来 —— 黄天荡的事,朕要亲自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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