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光未亮。
李有为与苏月悄然离观。李有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袍，气息尽可能收敛，重伤未愈的他，此刻更像一个不得志的落魄中年修士。苏月则换上了陈友道找来的粗布衣衫，颜色灰扑，毫不起眼。她将长发紧紧束在脑后，面容沉寂，唯有那双眼睛，在偶尔开阖间，会泄露出鹰隼般的锐利。
无法御风，便凭双脚丈量山路。李有为步履略显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苏月则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她的步伐有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脚下大地隐隐共鸣，长途跋涉非但未见疲态，气息反而愈发悠长浑厚。李有为暗中观察，心下稍安，“牛马圣体”在耐力方面的优势，初见端倪。
越近风息堡，人流渐密，气氛也愈发凝滞。散修们大多行色匆匆，面带警惕，偶有目光交汇，也迅速移开，带着审视与算计。风息堡那由巨大风蚀岩群构成的天然屏障，如同匍匐的巨兽，张开了混乱而危险的入口。
缴纳灵石，踏入堡内。喧嚣与各种复杂气味混杂的气浪扑面而来。狭窄的街道两侧，摊位杂乱，叫卖声、争执声、乃至兵刃轻微的磕碰声不绝于耳。这里没有温情，只有赤裸裸的交易与生存法则。
李有为目标明确，穿过嘈杂的主干道，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石巷，走向一家门面不起眼、挂着“墨韵斋”牌匾的店铺。这是他通过陈友道的情报网，事先了解到的一个相对可靠的信息中转站，比鱼龙混杂的百晓楼更隐蔽。
店铺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须发皆白、正在慢条斯理擦拭着一个陈旧砚台的老者。感受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声音沙哑：“本店小本经营，只收老物件，不接急活。”
“陈老狗介绍来的。”李有为低声道，报出了陈友道在散修中的诨号。
老者擦拭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珠抬起，打量了李有为一番，又瞥了一眼他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苏月，缓缓放下砚台：“原来是陈老哥的人。想要什么？”
“关于幽冥宗近期的矿石流向，特别是赤焰谷产出的矿心，最终运往何处。还有，风息堡内，最近可有异常的生面孔，或者……与幽冥宗有关的新动静。”李有为言简意赅。
老者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百下品灵石。消息不敢说百分百准，但比市面上流通的靠谱。”
李有为示意苏月拿出灵石袋。苏月上前，将袋子放在柜台上，动作平稳，没有发出多余声响。老者掂量了一下，收了起来。
“赤焰谷的矿心，近一个月来，输送频率增加了三成。明面上大部分运往黑水泽据点，但有三批分量最足的，中途改道，进了万妖山脉外围，具体位置……指向‘血骷谷’方向。”老者压低了声音，“至于风息堡，最近确实不太平。幽冥宗的外围人手增加了不少，似乎在找什么人，也像是在防备什么。另外，有个叫‘黑蝰’的散修小队，三天前接了个幽冥宗的暗活，具体内容不详，但这支小队以手段狠辣、擅长追踪围猎出名，你们……小心。”
血骷谷！李有为心中一震，果然与四大据点有关。而幽冥宗在风息堡的暗中布置，以及“黑蝰”小队的存在，都预示着对方并未放松警惕。
“多谢。”李有为记下信息，准备离开。
“慢着，”老者忽然又道，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苏月，“看在那三百灵石的份上，附赠一条。‘黑蝰’的人，右臂习惯系一条灰布带。你们刚才进来，巷口有两个蹲着的，其中一个，胳膊上就有。”
李有为眼神一凝，面上不动声色：“知道了。”
走出“墨韵斋”，巷口果然已空无一人，但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带着腥气的煞意。苏月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低声道：“人刚走不久，两个，修为炼气六层左右，煞气缠身。”
“看来我们被盯上了。”李有为神色平静，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不急，先去‘流泉居’歇脚，那里散修聚集，消息灵通，也方便看看有没有尾巴。”
流泉居是风息堡内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兼酒肆，同样鱼龙混杂。李有为要了两间最普通的客房，随后在大堂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灵茶，看似随意地听着周围修士的交谈。
苏月坐在他对面，背对墙壁，目光低垂，仿佛入定，但李有为知道，她那双超凡的耳朵，正在捕捉着整个大堂内所有的声音碎片。
“……听说前几天有人在黑水泽边缘发现了一处废弃洞府，争抢死了不少人……”
“……幽冥宗最近收购‘阴魄石’的价格又涨了两成……”
“……妈的，‘黑蝰’那帮杂碎又坑了一个新人，东西抢了，人扔进了蚀骨沼……”
“……琉光仙宗的外务堂好像要有新动作了，据说是巡查各附属观院……”
杂乱的信息涌入，需要从中筛选有用的部分。李有为慢慢品着劣质的茶水，脑中飞速运转。
突然，苏月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以极细微的声音道：“左前方靠柱那桌，两人，右臂灰布带。他们在谈论我们，‘肥羊’、‘生面孔’、‘女的眼神很利’。”
李有为神识悄然掠过，果然感知到那桌两个面容阴鸷的汉子，虽然看似在喝酒，但眼神不时瞟向他们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正是“黑蝰”的人。
对方显然将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在这风息堡，这种试探和劫杀屡见不鲜。
就在这时，那两名“黑蝰”成员似乎按捺不住，其中一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拎着酒壶，朝着李有为这桌走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位道友，面生得很啊？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陪哥几个喝一杯？”说着，那只空着的手就看似随意地要拍向李有为的肩膀，实则暗藏劲力，是想试探李有为的虚实，甚至直接下暗手。
李有为眼神一冷，正欲有所动作。
坐在对面的苏月，动了。
她并未起身，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握着茶杯的右手手腕看似随意地一翻。
“嗤！”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那汉子伸出的手腕处猛地一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钉扎了一下，动作瞬间僵住！他低头一看，手腕上赫然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深入骨髓，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惊骇地抬头，看向依旧低眉垂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苏月。
苏月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那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
那汉子接触到这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捂着手腕，脸色煞白，踉跄着退回到同伴身边，低声急促地说了句什么。
另一名“黑蝰”成员脸色也是大变，忌惮地看了苏月一眼，两人再也顾不上其他，匆匆结账，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流泉居。
大堂内注意到这一幕的修士，看向苏月和李有为的目光顿时变了，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与忌惮。
李有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苏月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精准地震慑了宵小，避免了更大的冲突，这份对时机和力量的掌控，恰到好处。
“看来，这风息堡的水，比我们想的还浑。”李有为放下茶杯，目光深邃，“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老墨’，看看他手里，有没有我们想要的‘硬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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