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刮起阵阵尘土，此时不过九月中旬，江南还是草木葱茏、暖意未消，而在北方，早已万物凋零，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伏倒，如同被无形之手一次次按向大地。
苍凉的古道上，大约一百余人的队伍正缓缓前行，马蹄踏碎晨雾，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队伍中有浑身甲胄的禁军，有身着青色公服的驿卒，其中，插着一面明黄色旗的马车最为显眼，正是此次出使的正使车驾。旗上绣着黑线勾勒的“宋”字，在风中猎猎作响，昭示着天朝使节的身份。
车内，一身素色便服的陆子扬与一位年约四旬的文士相对而坐。他掀开侧边的车帘，望了一眼窗外萧瑟的秋景，不由得轻叹：“郝大人，咱们从汴梁出发已有半月有余，如今才刚入雄州地界，看来此前预估的行程还是太乐观了。原以为十月初便能抵达上京，照这速度，怕是要多耽搁十日不止。”
被称作郝大人的文士，正是此次使团的副使郝崇信，他身着浅灰色长衫，手中捧着一卷舆图，闻言抬头笑道：“陆大人不必心急，北方九月便多风沙，官道时常被碎石堵塞，能有如今的进度已算顺利的了。陆大人，这一路上您不停地催促加快速度，其实不用这么赶的，我们带着国书出使，讲究的是从容得体，若是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地抵达上京，反倒显得我大宋失了体统。”
陆子扬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赵匡胤攻下北汉后，真的就对辽国发动战争，自己如果没有及时赶回来，自己就真的死翘翘了。虽然赵匡胤对自己不错，但自己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会为了自己，而把发动战争的时间推后。
想到此处，陆子扬心中难免烦闷，他理了理领口的褶皱，目光落在郝崇信手中的舆图上，问道：“前面便是宋辽边界的白沟河了吧？咱们约莫还有多久能到？”
郝崇信用手指在图上一划，道：“照这行程，再也两个时辰可至。过了白沟河，便是辽境南京析津府的地界，咱们得在新城县驿馆等候接伴使，递交国书后方可启程。”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队伍前方传来，打破了车内的静谧。片刻后，徐靖晟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几分凝重：“两位大人，有紧急情况，前方哨所的弟兄飞马传报，白沟河对岸的码头，集结了至少五百名辽军，列阵以待，不知其意欲何为。”
陆子扬心中一惊：辽国这是要做什么？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压根就没有与大宋谈判的诚意？
郝崇信脸上有些慌乱，随即又马上镇定了下来，疑道：“难道是耶律沙不想我们入境，才这样做的？不过冬季很快来临，如果能够与我大宋互市，辽国的粮食、布匹、茶叶这些缺口就能补上，南京道的百姓也能少受些冻饿之苦，耶律沙就算再反对议和，也该清楚互市对辽国的好处，他怎会在这时候拦着咱们？”
陆子扬其实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中反倒莫名松了口气，如果辽国真的毫无谈判的诚意，自己也就不用去了，直接打道回府，大家皆大欢喜。
不过只听到这个消息，就灰溜溜的折返，实在是太怂了点，也有损大宋的颜面，于是道：“不必妄加揣测，到了河边便知分晓。若是辽国当真粗鄙野蛮，毫无外交诚意，咱们便即刻回师汴梁，交由官家定夺。”
郝崇信见他义正言辞的样子，总感觉心里有些别扭，哪有尚未入辽境，就灰溜溜回去的？岂不让辽国看轻了我大宋？不过陆子扬是正使，全权负责这次的出使事宜，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看他的眼神中不由地带着几分轻视。
伍随即加快了行进速度。正午时分，白沟河终于遥遥在望。惨淡的秋阳映照在蜿蜒的河面上，水色灰黄浑浊，河水流淌间打着旋儿，缓缓向东而去，透着一股萧瑟之气。
陆子扬站在车辕上，举目远望，果然如哨兵所说，对岸隐隐约约的看见大量的辽军集结在对岸，黑色的辽国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绣着的白色狼图腾格外醒目，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几分肃杀之气。
他伫立良久，忽然转身钻进车厢，迅速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官袍，对着郝崇信道：“郝大人，接下来队伍便交由你指挥。我带着国书，亲自去对岸一趟。”
郝崇信神色愕然，急忙拉着他的衣袖道：“大人，你是正使，岂可轻易冒险？如果你有闪失，下官如何向官家交代，还是下官去和他们交涉吧！”
陆子扬却摆了摆手，心中毫无惧色，有青姨在，凭她那超绝的身手，要将自己安然带回，还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他也必须做出这番姿态，不然就这么回去，也没法向赵匡胤交代。“你去无用。” 他沉声道，“若是辽军真有图谋，针对的也只会是我这个正使。你若前去，反倒让辽国觉得我大宋无人，折了天朝颜面。”
说罢，他不再多言，又吩咐把假扮成士兵的青姨叫了过来，青姨一听他竟然要一个人过河，还要带上自己，顿时瞪大了眼睛，火道：“你是吃饱了撑的，你要去送死没人拦着你，可别拉上我。”
见她又要开骂，陆子扬急忙将她拉到一旁，陪着笑脸道：“这不是有您老人家在嘛！凭您的身手，护我周全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了，若是辽军当真蛮横无理，咱们便正好借故回京，我也能早日见到屏儿，您老人家也不用跟着我在这北疆受苦受累了。”
青姨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拍着他的肩膀道：“此话甚和我意。小陆啊！你可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怪不得小屏儿会对你死心塌地。行，你的安全放心的交给我，保证不会有一个辽兵伤得了你，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陆子扬大喜，连连拱手作揖。
郝崇信站在岸上，看着陆子扬只带了一名兵士坐着船只向对岸驶去，心中再无对他一丝轻视，满脸担心对一旁的徐靖晟道“徐统领，陆大人此去凶险万分，如果他出了意外，那可如何是好？刚才你怎么不劝劝他？”
徐靖晟是见过青姨超绝身手的，因此一点也不担心，见他对自己有些埋怨，也不在意，淡淡一笑道：“郝大人，不必担心，陆大人心思缜密，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我们放宽心等着便是。”
郝崇信脸色不悦的正要说话，突然“咦”的一声叫了出来，指着对岸惊道：“徐统领，这是怎么回事？本官没有眼花吧？那名身穿铠甲的辽国将领怎么在给陆大人行礼，而且看起来很是谦恭的样子？”
徐靖晟也发现了问题，只见陆子扬刚踏上辽境河滩，那名身披铁鳞、雄壮如山的辽国将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陆子扬抱拳深揖，姿态恭敬，别人一看，还以为是在给上司行礼呢！他目露震惊之色，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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