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区域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阻力。并非单纯的恶臭或辐射尘,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万物衰朽腐败的亡骸气息。脚下不再是瓦砾,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由无数血肉与尘埃混合碾压而成的胶质地面,踩上去软腻湿滑,发出“噗叽”的轻微声响,留下转瞬即逝的脚印。
视野所及,不见任何完整建筑,只有无数扭曲、融合、如同巨兽腐烂内脏般的肉瘤状结构,它们缓慢地搏动着,表面布满粗大蜿蜒的血管和不断开合的、呼吸般的孔洞。紫黑色的雾气从这些孔洞中源源不断地分泌出来,将空间渲染得光怪陆离。空气中飘荡着细微的、仿佛亿万生灵临终哀嚎凝聚而成的灵魂尘埃,它们无意识地盘旋,散发出绝望、痛苦、憎恨等一切负面情绪的余烬。
这里,就是域主的“王座厅”,是这片废城所有混乱与绝望的源头。
“灵能污染浓度……爆表了!”琉璃看着探测器上疯狂闪烁的红灯和刺耳警报,声音干涩,“在这里待久了,就算不被攻击,我们也会被彻底侵蚀,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红隼独臂持枪,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那些搏动的肉瘤和飘荡的灵魂尘埃,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角有青筋隐现,显然也在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唯有我,在踏入此地的瞬间,腰间的酒壶竟反常地平静下来,壶底那粒七彩结晶不再闪烁,而是散发出一种稳定的、如同深海般幽邃的微光,将弥漫而来的亡骸气息与灵魂尘埃轻柔地排开在我身周三尺之外,形成一个相对“洁净”的区域。
它似乎……很适应这里?或者说,它在“品尝”这里?
“在那里。”红隼抬起枪口,指向这片诡异空间的最中心。
那里,没有想象中的狰狞巨兽。只有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缓慢收缩膨胀的暗红色肉巢。肉巢表面布满了更加粗壮、如同树根般盘虬卧龙的能量脉络,脉络中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污秽灵光的暗色液体。而在肉巢的正上方,悬浮着一颗约莫人头大小、不规则的多面晶体。
那晶体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但其内部,却又仿佛囚禁着一条微型的、由无数痛苦面孔和绝望嘶嚎组成的灵魂长河,在永无止境地奔流、冲撞!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秩序”的意志,正从那晶体中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核心区域。
这就是域主的真身?或者说,是它的魂核?
就在我们看清那魂核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都要冰冷的精神冲击,如同决堤的死亡之海,猛地向我们拍来!
这一次,不再是分散的魇傀攻击,也不是“画皮”的诡诈,而是域主本体意志的、纯粹的、碾压式的精神碾压!
“呃!”
琉璃首当其冲,闷哼一声,眼中瞬间失去焦距,短刀“当啷”落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似乎看到了无比恐怖的幻象。红隼身体猛地一晃,独臂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牙关紧咬,鲜血从嘴角溢出,她在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对抗那试图撕裂她意识的洪流!
而我,因为酒壶形成的“洁净区”,受到的直接冲击最小,但那精神碾压的余波,依旧让我脑海轰鸣,眼前发黑!
不能硬扛!
我几乎是本能地,将全部心神沉入酒壶,不再试图去“防御”或“引导”,而是……倾听!
倾听那魂核中,那条奔流的灵魂长河的低语!
精神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狂暴的精神碾压主体,探向那颗漆黑的魂核。瞬间,无数混乱、痛苦、充满了死亡前极致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病毒般顺着精神力丝线反向涌入我的感知!
——大火!吞噬家园的大火!孩子凄厉的哭喊!
——冰冷的辐射雨淋在身上,皮肤溃烂,眼睁睁看着同伴在面前融化!
——被扭曲的怪物追逐,在黑暗中绝望奔逃,最终被利爪撕碎!
——背叛!来自最信任伙伴的枪口!不甘!怨恨!
这些都是……旧时代,死于这片废城的亡者们,最后时刻的记忆与情绪!它们被某种力量束缚、压缩,形成了这条痛苦的河流,也构成了域主魂核的基础!
这域主,并非天生的怪物,它是由这片土地上海量的死亡与怨念,在极端环境和未知因素催化下,孕育出的集合体!一个由无数亡魂碎片糅合而成的、拥有初步集体意识的怨念聚合体!
它的疯狂,它的憎恨,它的攻击性,都源于这无数亡魂叠加的痛苦!
就在我明悟这一点的刹那,酒壶壶底的七彩结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单一色彩,而是如同包容一切的混沌,它将我感知到的那些亡魂碎片中的负面情绪——痛苦、怨恨、绝望——不再视为需要净化的“污秽”,而是视为一种特殊的、“饱含信息”的原料,开始疯狂地吸纳、解析!
同时,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意念,透过酒壶,直接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品鉴:万念归樽·灾殃之章】
这不是主动施展的能力,而是酒壶在接触到足够“高品质”的负面情绪源后,自主触发的某种记录或解读状态!
我的“视野”变了。
眼前那狂暴的精神碾压洪流,不再是无形的攻击,而是化作了无数条清晰可见的、由暗色情绪能量构成的信息流。我能“看”到其中哪些能量束源自某个死于爆炸的士兵的恐惧,哪些源自某个母亲失去孩子时的绝望,哪些又源自某种更深层的、对所有生者的纯粹憎恨……
而那颗魂核,在我眼中也不再是简单的晶体,它内部那条灵魂长河的流动轨迹,其能量的薄弱与强盛之处,甚至其核心意识中那一点点属于“最初亡魂”的、尚未被完全同化的执念坐标,都如同星图般,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感知中!
它的弱点!我看到了!
“红隼!琉璃!”我用尽力气嘶吼,将我所“看”到的、魂核内部一个不断闪烁、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执念坐标的位置,以及三条相对稀疏的信息流间隙,通过精神链接直接传递给他们!“攻击那个坐标!沿着我标记的路径!”
陷入苦战的红隼和几乎崩溃的琉璃,脑海中瞬间接收到了清晰的指引!
红隼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无视了脑海中翻腾的恐怖幻象,独臂抬起脉冲手枪,将剩余的能量毫无保留地灌注,枪口亮起刺目的白光!她没有瞄准魂核本身,而是瞄准了我指出的那个执念坐标!
琉璃也猛地甩头,强行挣脱部分精神侵蚀,捡起短刀,身形如同鬼魅,沿着我指出的那条信息流间隙,无视了周围肆虐的精神风暴,直扑魂巢基座!
“咻——轰!”
凝聚了红隼全部力量的能量光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射入了魂核内部那个闪烁的坐标!
“嘶嗷——!!!”
域主魂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了亿万亡魂尖啸的痛苦嘶嚎!整个核心区域剧烈震动,肉巢疯狂抽搐,那条奔流的灵魂长河瞬间紊乱!
几乎同时,琉璃的短刀带着她全部的灵巧与力量,狠狠刺入了魂巢基座一处能量脉络的节点!
内外交击!
魂核表面的漆黑光芒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寸寸龟裂,那条灵魂长河仿佛失去了束缚,开始狂暴地向外逸散!无数痛苦的面孔在空气中一闪而逝,发出解脱般的叹息,随即化为纯粹的光点消散。
那庞大的、冰冷的精神碾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
域主的意志,正在崩溃。
我们三人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那颗布满裂纹、光芒迅速黯淡的魂核,以及周围开始逐渐平息、肉瘤停止搏动的空间,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赢了?
然而,就在那魂核即将彻底碎裂的最后一刻,一段最为清晰、最为深沉、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执念碎片,如同最后的遗言,透过酒壶的【灾殃之章】状态,猛地涌入我的脑海:
“……阻止……它们……‘门’……不能……打开……”
紧接着,是一幅极其短暂、却令人灵魂战栗的画面——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蠕动的、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恶意的黑暗,正试图从某个巨大的、布满扭曲符文的门扉裂缝中……渗透进来!
画面戛然而止。
魂核彻底碎裂,化作漫天飘散的黑色光点。
核心区域的亡骸气息与灵魂尘埃开始缓缓消散,紫黑色雾气变淡,露出后方残破的、但属于正常物质世界的废墟景象。
域主,死了。
但我们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红隼和琉璃看向我,他们虽然没接收到最后的执念,却从我骤然剧变的脸色中看出了端倪。
“它……最后说了什么?”红隼撑着身体,声音沙哑地问。
我抬起头,看向暮光废城更深、更黑暗的方向,感觉喉咙发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它说……有‘门’……不能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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