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云层时，顾昭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微微发紧。
副驾的苏绾抱着装魂匣的锦盒，指腹无意识摩挲盒盖的云纹——那是昨夜她翻遍顾昭所有旧物时，从师父遗留的檀木箱底翻出的，此刻正随着车速颠簸轻撞她膝盖。
后座的哑僧始终垂着眉眼，褪色僧袍沾了点塔内的灰，却连抖都不抖一下。
\"到了。\"顾昭踩下刹车。
车窗映出半座坍塌的山门，\"慈恩寺\"三个字只剩\"恩\"字的右半边，像道被斩断的刀痕。
苏绾推开车门，霉味混着松针香涌进来，她瞥见顾昭喉结动了动——那是他面对古物时特有的模样，眼底的热光压都压不住。
\"金线......\"他弯腰抚过地面，青石板缝隙里有极细的金粉，顺着他指尖延伸向寺后。
哑僧突然举步，僧鞋碾过碎砖的声音格外清晰，三人便跟着他绕过大殿废墟，来到后殿遗址前。
这里的荒草比别处高，苏绾的裤脚刚蹭到草叶，就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
她蹲下身，拨开乱草，露出半块刻着\"守契令\"的青石，石面斑驳，却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金线刚爬过的痕迹。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昨夜在塔内，师父旧笔记本里那张照片的边角，被撕去的部分此刻正以某种方式补全。
他从苏绾手里接过魂匣，锦盒打开的瞬间，暗金色的光晕漫出来，像活物般缠上青石。
\"咔——\"
青石发出裂帛似的轻响，竟缓缓向两侧滑开。
底下露出石阶，霉味更重了，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苏绾摸出手机打光，光束扫过阶梯，照见墙上模糊的壁画：有人持刻刀，有人捧瓷片，衣袂款式跨越唐宋元明。
\"是修复师。\"顾昭的声音发哑。
他扶着墙往下走，指尖触到壁画的瞬间，魂匣在掌心发烫——和他修复古玉时的震颤一模一样。
苏绾紧跟在后，手机光扫过墙面时突然顿住：\"顾昭，看这里。\"
那是幅更大的壁画。
五位修复师围着座塔形器物，衣袍分别绣着不同朝代的纹样，指尖都凝着淡金色的光，正往塔身上按。
塔底压着团黑雾，隐约能看出是张扭曲的人脸。
\"原来我们一直都在重复这一幕。\"顾昭喃喃。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总说\"有些事从千年前就开始了\"，想起第一次修复残玉时，玉里浮现的模糊人影——和壁画上最左边那个穿宋式圆领袍的，眉眼有七分相似。
\"顾昭！\"苏绾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蹲在角落，面前是半本朽烂的典籍，纸页一碰就往下掉碎屑，\"这是《守灵典》残卷......\"她快速翻页，指腹沾了黄黄的纸渣，\"每隔百年，需由一名'活文物修复师'继承'灵契'，维持封印平衡......\"
\"活文物修复师？\"顾昭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自己修复古物时，那些突然开口说话的瓷瓶、主动浮现字迹的青铜镜——原来不是巧合，是灵契在认主。
苏绾抬头看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这意味着......你已经被选中成为新的守匣人。\"
密室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吹得烛火摇晃。
顾昭望着壁画上重复千年的动作，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也是这样的凌晨三点十七分，老人摸着他修复的第一件瓷器说：\"昭昭，有些担子，该接的时候就得接。\"又想起昨夜塔内，金线消失的方向恰好是师父地图缺失的部分——原来不是缺失，是要等他自己找到。
\"如果这是轮回。\"他伸手抚过壁画上压着黑雾的塔，\"那我们就必须打破它。\"
话音未落，魂匣在他掌心剧烈震颤。
壁画上的塔突然泛起金光，一行新字从塔底缓缓浮现：\"若欲破契，先解其源。\"
\"源......\"苏绾皱眉。
\"源在这里。\"
哑僧的声音像石子投入深潭。
顾昭转头，见老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掌心托着枚铜铃。
铜铃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和青石上的\"守契令\"如出一辙。
\"这是'守契令'的钥匙。\"哑僧将铜铃放进顾昭掌心，指腹在铃身摩挲片刻，像是在和什么告别。
他退到墙边，背倚着画满契约的墙，眼神突然变得很远，像是透过这面墙，看见千年前某个同样的夜晚。
顾昭握紧铜铃。
铃身的温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哑僧时，老人站在玉衡轩门口，盯着他修复的残玉说：\"该来的，总会来。\"原来不是预言，是见证。
\"我要找到源头。\"他望着苏绾，目光灼灼，\"不是为了继承，而是为了终结这一切。\"
苏绾伸手覆住他手背。
她颈间的玉牌又开始发烫，背面的小字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是在应和什么。
铜铃突然轻响。
\"叮——\"
这一声像敲在密室的心脏上。
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顾昭脚下的青石板\"咔\"地裂开条缝，灰尘簌簌往下掉。
苏绾拽着他后退两步，就见裂缝越张越大，露出条向下延伸的石阶。
石阶尽头黑漆漆的，连手机光都照不到底，却有股冷意往上涌，像是地底藏着什么活物，正吐着信子等他们下去。
哑僧的目光扫过那条石阶，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顾昭握紧铜铃，另一只手将苏绾往身后带了带。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似的撞着胸腔——不是害怕，是终于触到真相的灼热。
\"走。\"他说。
苏绾没说话，只是把装魂匣的锦盒往他怀里塞了塞。
两人转身走向石阶时，顾昭瞥见哑僧在阴影里合十，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什么经。
而在他们背后，那幅描绘千年之约的壁画上，压着黑雾的塔突然泛起微光，仿佛在回应铜铃的轻响。
石阶下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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