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斋的檀木窗被夜风吹得轻响，顾昭睫毛颤了颤，意识从混沌里浮上来时，首先触到的是苏绾掌心的温度。
她的手指正抵在他手腕上，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敲在绷直的琴弦上。
\"醒了？\"苏绾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哑，他睁眼就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里。
窗外的警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叹、抽气声，像浪潮般漫过藏渊市的街巷。
顾昭撑着她的肩膀坐起来，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他能感觉到，整座城市的灵脉还在震颤，像无数根被拨响的丝弦，在他识海里嗡嗡作响。
\"去看看。\"他说。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是对门李伯的古董店。
苏绾扶他到窗前，月光下，李伯正跪在碎瓷片前，老树皮似的手悬在半空不敢碰，老花镜滑到鼻尖：\"这......这盘底的字怎么变了？\"他抬头时，眼角泛着水光，\"我阿爷当年说这是祖上传的，可我从来没见过......\"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只被摔碎的青花瓷盘，每片碎瓷的断口都泛着金光，在地面拼出一行歪斜的小字：\"灵控篡改，断契重明\"。
\"不止李伯家。\"苏绾掏出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消息提示。
云起拍卖的库房监控里，那尊青釉贯耳瓶正浮着淡青色光晕，瓶身映出个系着靛蓝围裙的匠人，正用竹笔在陶坯上勾画，嘴里哼着走调的宋词；玉衡轩后巷的旧书摊，《天工开物》残卷的纸页间飘出细碎的墨香，明代刻工举着刻板对光，轻声念诵：\"'陶埏之事，必本精粗'......\"
\"还有这个。\"苏绾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里是间阴暗的石室，石桌上摆着半块残玉——那是顾昭三年前修复的第一件器物。
镜头摇晃着拉近，残玉表面突然泛起涟漪，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光里走出来。
顾昭的呼吸蓦地一滞：灰布衫，青布履，腕间系着他熟悉的墨玉串珠，正是失踪三年的师父周明远。
\"灵控派私改誓约碑，以'统御'偷换'共执'......\"师父的声音带着被岁月磨出的沙哑，\"若我死于此，残玉为证，断契当醒。\"画面里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玉上，\"昭儿，莫信他们说的'守灵人需要秩序'......真正的秩序，是让古物说真话。\"
顾昭的指尖掐进窗框。
他记得那夜师父说要去灵控派\"讨个说法\"，记得师父临出门前把半块残玉塞进他手里，说\"万一我回不来，你就用这个\"。
原来不是万一，是师父早有预料。
\"我已经把所有影像加密传给了行业协会和几家权威媒体。\"苏绾的手机在掌心震个不停，她快速划动屏幕，\"灵控派的人现在肯定急疯了——他们能抹掉实物证据，总不能让全城的古物都集体'失忆'。\"她抬头时，眼里燃着顾昭从未见过的光，\"这是第一次，历史不是由他们决定的。\"
\"但代价太大了。\"哑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顾昭这才注意到，老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铜铃挂在腕间，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金芒，眉心拧成个结，\"誓约碑的裂痕已经到碑首了，灵脉震荡还在加剧。
断契体系要是崩了......\"
\"那就让它崩塌吧。\"顾昭打断他。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那团金焰还在烧，那是他用燃契之印种下的\"断契残火\"，每分每秒都在吞噬灵控派篡改的铭文。
此刻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有把小锤子在敲，但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勾，\"至少我们能看到真实。\"
话音刚落，归尘斋的座机突然炸响。
苏绾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就把手机递给顾昭：\"灵控派的人要跟你通话。\"
顾昭接过电话，对面传来粗重的喘息。
是大长老，他记得那道在誓约碑前被金焰弹飞的身影。\"顾昭，你可知断契崩毁会引发什么？\"大长老的声音带着裂痕，\"古物灵脉失控，凶物封印松动，到时候满城都是......\"
\"是你们先让凶物有了可乘之机。\"顾昭打断他，\"用篡改的誓约压制守灵人，用虚假的秩序掩盖贪婪。\"他望着窗外某栋灯火通明的高楼——灵控派总部的方向，\"现在不过是，古物在说真话而已。\"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顾昭挑眉
\"你赢不了的。\"大长老最后吼了一句，就挂断了。
顾昭把手机还给苏绾时，突然心口一悸。
他扶住桌角，眼前闪过碎片般的光影：青铜鼎、刻着符咒的石壁、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魂匣前，指尖凝着和他掌心一样的金焰。
\"师父......\"他轻声道。
苏绾立刻扶住他的腰：\"怎么了？\"
\"他的灵脉......在复苏。\"顾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金芒闪过，\"灵控派怕的不是断契崩毁，是真正的断契开始觉醒。\"
窗外的金芒突然暴涨。
顾昭推开窗，晚风卷着细碎的金粉扑在脸上——那是誓约碑彻底裂开的碎屑。
远处传来闷响，灵控派总部的方向腾起一小团烟尘，不知是哪面墙塌了。
\"该去玉衡轩看看了。\"哑僧突然说。
他望着顾昭，铜铃在腕间晃出清响，\"你师父的魂匣，应该在旧址的暗格里。\"
顾昭点头。
他正要转身拿外套，眼角却瞥见楼下巷口有银光一闪。
那是块铜钱，正躺在玉衡轩旧址的青石板上，被月光照得发亮。
哑僧先一步下楼。
顾昭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时，听见老和尚倒抽了口凉气。
等他走到近前，哑僧正捏着铜钱，指节发白。
铜钱背面刻着些奇怪的纹路，正面却有行小字：\"断契非终结，而是开始。\"
\"这是......\"哑僧的声音发颤，\"第一继承者的信物。\"
顾昭伸手去接。
指尖刚触到铜钱表面，一阵灼热从掌心窜起，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古战场、青铜剑、还有个穿着玄色长袍的身影，正把这枚铜钱埋进某块基石下。
\"昭儿？\"苏绾的手搭在他肩上，\"怎么了？\"
顾昭抬头，看见她眼里的担忧，还有月光里飘着的金粉。
他捏紧铜钱，掌心的灼热变成了温热，像有人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没事。\"他说。但心跳得厉害，像要跳出喉咙。
哑僧望着他，欲言又止。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是苏绾叫的车到了。
顾昭把铜钱收进衣袋，抬头望向玉衡轩旧址的断墙——那里曾挂着\"玉衡轩\"的木牌，三年前被灵控派的人砸了。
此刻在月光下，断墙的裂缝里竟冒出株嫩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走吧。\"他说。
苏绾牵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过来。
哑僧跟在后面，铜铃轻响，像在应和整座城市还未平息的灵脉震颤。
风掠过巷口，铜钱在顾昭衣袋里微微发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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