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最后的尾音带着灼热的气息，消散在池小橙的耳畔，那份沉重的托付——“你必须活得比我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他身体的全部重量瞬间压了下来，彻底昏死在她怀里，脸色灰败，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生命尚未离去。
“哈尔？哈尔！”池小橙徒劳地唤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掠过焦土的、带着硝烟余烬味道的风。
她跪在尚且温热的地面上，支撑着他失去意识的身体，掌心那个新生的金色纹路隐隐发烫，仿佛与怀中之人微弱的心跳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地脉蓝焰在一旁静静燃烧，稳定的、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四周的寒意，也映亮了哈尔了无生气的脸和他胸前那个被魔法暂时封闭、却依旧显得空洞可怕的伤口。
池小橙的目光从掌心金纹移到他的脸，再到不远处那片刚刚重燃了地脉之火、此刻已恢复平静的暗蓝色土地。
卡西法沉眠于此，哈尔的心脏——那颗维系了他多年、也束缚了他多年的机械之心——也献祭于此。
而现在，一道以他生命和自由为代价换来的“新契约”，烙印在了她的掌心。
“新契约的条件……”他昏迷前的话反复回响。
条件？什么条件？这算哪门子契约？
只有一句模糊不清、沉重无比的要求，却没有条款，没有约束，没有未来……就像这片被战火反复犁过、除了灰烬和残骸几乎一无所有的焦土。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得到了什么？一个承诺？一个诅咒？还是一个她根本背负不起的责任？
苏菲已经离开，带着希望和使命去往东方建立庇护所。
马鲁克和那些幸存的孩子还在临时营地等待，需要食物、药品和庇护。
而哈尔……哈尔躺在这里，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
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池小橙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她艰难地调整姿势，将哈尔尽量平稳地放倒在铺着她外套的地面上。
地脉蓝焰的热量辐射过来，让他冰冷的身体稍微回暖了一些。
她检查了他的伤口，魔法封印还算稳定，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他需要更专业的治疗，需要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休养，而不是在这片暴露的废墟之上。
可是，哪里是安全的地方？移动城堡已经半毁，王城化为废墟，整个世界满目疮痍。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那道金纹在蓝焰的光芒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
它像是一个印记，一个联结，也像是一个无声的质问。
他给了她“自由”？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然后要求她“必须活得比他久”？
池小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纹路，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疼痛，也不是束缚，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牵绊。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她的生命与怀中这个昏迷不醒、任性又脆弱的魔法师紧紧系在了一起。
她想起他强行将机械心脏植入地脉时的决绝，想起他最后那句带着残忍温柔的话语。
他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吗？
用牺牲换来她的生路，然后把这该死的、看不见未来的“自由”塞给她？
一股无名的火气，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坚决，突然冲散了之前的茫然和恐慌。
“凭什么……”她对着昏迷的哈尔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狠劲，“凭什么你说了算？契约……是两个人的事。”
她环顾四周。焦黑的土地，断裂的金属，烧糊的木料，以及零星从灰烬中挣扎出来的、不知名的顽强草芽。
这就是他们的世界，一片废墟。
但废墟之下，或许埋藏着新生的可能。
一个念头如同地脉之火般从心底窜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她轻轻放下哈尔的手，站起身，走到那片暗蓝色的土地边缘。卡西法沉睡于此，哈尔的心血融入于此。
她蹲下身，伸出右手，看着掌心的金纹。
然后，她用左手拇指的指甲，对着右手掌心的纹路边缘，用力划了下去！
一丝尖锐的疼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沿着金色纹路的轨迹蔓延，仿佛为那神秘的图案描上了一层殷红的边。
血珠滴落，落在焦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嗞”声，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印记。
她转过身，回到哈尔身边。
他依旧昏迷着，银灰色的短发黯淡无光，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着。
她拉起他那只尚未完全石化、却布满新旧伤痕和结晶斑纹的左手，找到指尖相对完好的部分，同样用指甲划破。
他的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魔力残留的微光，涌了出来。
池小橙握着他的手，让两人的血滴落在同一片焦土上。血珠融合，渗进黑色的泥土里。
没有纸，没有笔，没有华丽的仪式。
只有天为盖，地为席，以这浸透了无数牺牲与眼泪的焦土为纸，以他们交融的鲜血为墨。
她引导着哈尔无意识的手指，蘸着混合的血，在面前相对平整的一片焦土上，缓缓划下第一笔。
“给……”
哈尔的手指冰凉，全靠她的牵引才能移动。
笔画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感。
“予……”
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叩问着过去。
那些恐惧、表演、算计、伤害，以及不经意间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
“自……”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给予自由？这是他以为他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事。
可是，没有他的世界，那种“自由”算什么？是另一种形式的流放和孤独。
她深吸一口气，握着哈尔的手，继续往下写，但内容变了。
不再是哈尔可能想赋予的“自由”，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自……” 她重复了这个字，然后接上：
“愿……”
是的，自愿。
不是被迫，不是表演，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是她，池小橙，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清醒地、主动地做出的决定。
“停……”
停留。不是被困，不是被囚禁。
是驻足，是选择留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留在……这个伤痕累累的人身边。
“留。”
“给予自由”与“自愿停留”。
两行血字并排刻在焦土上，在蓝焰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一行代表着哈尔的放手与牺牲，另一行代表着池小橙的接纳与选择。
契约，需要双方签署。
她看着那两行字，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
她松开哈尔的手，让他染血的手指虚按在“给予自由”的旁边，代表他的认可——哪怕是在无意识中。
然后，她将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掌，用力按在了“自愿停留”的旁边。
掌心的金纹接触到混合着两人鲜血的泥土时，骤然发出一阵温和却明亮的金光！
那光芒不再刺目，而是如同温暖的阳光，流淌过血字，渗入焦土，甚至微微笼罩住了昏迷的哈尔。
池小橙感到掌心一阵暖流涌过，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身旁的哈尔、甚至与远处沉眠的卡西法建立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但这还不够。
她抬起手，在那两行字的下面，用血写下了更大的、更坚定的第三行：
“共享所有明日，无论晴雨。”
写完最后一句，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扮演角色的穿越者，也不再是恐惧着病娇反噬的可怜虫。
她是池小橙，她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和同伴。
她看向哈尔，惊讶地发现，他脸上那层死灰般的气息似乎淡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许。
是因为地脉蓝焰的持续温暖，还是因为这刚刚以血铸就的、发自真心的契约？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真的不同了。
焦土为纸，血为墨，真心为契。
这就是他们的《永恒契约》。
不华丽，不复杂，却沉重无比，蕴含着所有的过去与未知的未来。
池小橙挪到哈尔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放在自己的膝上。
她用手帕蘸了点清水，轻轻擦拭他脸上沾染的灰烬和干涸的血迹。
“听见了吗？哈尔。”她低声说，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契约签了……反悔的话，代价很大哦。”
地脉蓝焰静静燃烧，跳跃的火光将相依的两人身影拉长，投在满是伤痕的大地上。
远处，天际微微泛白，漫长而残酷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而属于他们的、共享的“明日”，无论即将迎来的是晴空还是风雨，都将从这片浸透鲜血的焦土上，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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