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如同笨拙的画匠，将稀薄的金色颜料涂抹在焦黑的大地上。
昨夜那场决定性的选择所带来的激烈情绪，如同退潮般消散，留下的是冰冷而坚硬的现实——一片需要从瓦砾和灰烬中重建的家园。
新城堡的木质框架和初具雏形的石墙静立在晨曦中，像个刚刚搭起骨头、还没来得及长出皮肉的巨人骨架，沉默地宣告着百废待兴。
空气里弥漫着湿土、烧焦的木料和一丝清冷的寒意。
池小橙站在临时搭建的露天灶台旁，看着手里那个几乎见底的锡罐。
里面装着最后一点从原本世界带来的、混合了焦糖碎的速溶咖啡粉。
这曾经是她藏起来以备“思乡病”发作的存货，如今，这点带着现代工业气息的甜腻粉末，成了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带着点仪式感的慰藉。
几个战争留下的孤儿，像受惊的小兽，蜷缩在稍远处的断墙下，裹着打补丁的毯子，用怯生生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望着她手里的锅。
他们的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那口冒着微弱热气的锅。
“别急，马上就好。”池小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她把最后那点焦黄色的粉末刮进装满清水的锅里，用木勺慢慢搅拌。
微甜的焦糖香气混合着咖啡因的味道弥散开来，与周围废墟的气息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生机。
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哈尔站在城堡框架的阴影里，离人群有段距离。
晨曦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侧影，那头昨夜在夕阳下曾泛起暖金色的头发，此刻又变回了缺乏光泽的、近乎苍白的淡金色，软软地搭在额前，映衬得他脸色有些透明般的苍白。
他沉默地看着她和那锅即将沸腾的“奶茶”，薄唇抿成一条线，琥珀色的眼瞳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池小橙舀起一小勺棕色的液体，吹了吹，递给一个胆子稍大些、凑过来的小女孩。
“小心烫。”
女孩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被那陌生的甜香和暖意激得眯起了眼，露出一个小小的、羞涩的笑容。
这笑容像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其他孩子中漾开细微的涟漪，几声压抑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池小橙心里一软，正想招呼其他孩子过来，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加热。”哈尔不知何时走到了灶台边。他的声音很轻，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尝试。
池小橙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哈尔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个冒着细微热气的锅上。
他伸出右手——那只曾经优雅地施展强大魔法、如今却残留着不规则浅色石化斑纹、指节因为近期过度劳累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手。
他试图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打个响指，或者仅仅是一个意念，就能让火焰听话地蹿高，将食物恰到好处地加热。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灶台下的柴火依旧不温不火地燃烧着，锅里的液体也只是缓慢地升温。
哈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集中精神，再次尝试。
这一次，他的指尖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极其微弱，快得像是错觉。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温暖可控的火焰。
“噗——”地一声，灶台里原本正常的火苗像是被泼了油，又像是被某种混乱的力量强行催谷，猛地蹿起一股浓黑的烟，紧接着，几颗滚烫的、带着火星的炭渣猛地从灶膛里迸溅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
那个刚刚喝完一口奶茶、正捧着破碗的小女孩站得最近，她被突如其来的黑烟和爆裂声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后退，脚下一绊，眼看就要摔倒。
更糟的是，一颗烧得通红的炭渣不偏不倚地溅到了她裸露的小臂上！
“啊！”女孩痛得大哭起来，手臂上瞬间出现一个刺目的红点。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孩子们的惊呼和哭声响起。
池小橙丢下勺子冲过去，一把将女孩抱开，迅速拍掉她手臂上的火星，看着那处烫伤，心猛地揪紧。
而哈尔，僵立在原地。
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他的发色还要苍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试图施展魔法的手，又看向那个被烫伤、正哇哇大哭的孩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冰面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惊愕、茫然，以及一种近乎恐慌的自我厌恶。
他曾是能移动城堡、能驱使火焰的强大魔法师，如今却连控制一小簇火苗加热食物都做不到，甚至……伤及了无辜。
那阵不受控制冒出的黑烟，如同一个丑陋的嘲笑，盘旋在清晨的空气里，也盘旋在每个人心头。
池小橙赶紧从自己衣角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蘸了凉水，轻轻敷在女孩的伤处，笨拙地安抚着：“不哭了，不哭了，马上就不疼了……”
她抬起头，想对哈尔说点什么。
也许是想说“没关系”，也许是想问“你怎么样”，但当她看到哈尔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不是平时他闹别扭或者故作冷漠的样子。
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空洞。
仿佛刚才那一下失败的魔法，连同昨夜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点生气，都被彻底耗尽了。
哈尔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那锅洒了一半的焦糖奶茶。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一般，脚步有些踉跄地，快步走向城堡后方那片更加杂乱、堆满残垣断壁的废墟深处。
晨光将他苍白的发丝和孤寂的背影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断墙的阴影里，像被这片他们试图拯救的土地无声地吞没了。
周围只剩下孩子们的抽泣声，锅底柴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带着焦糊味的黑烟。
池小橙抱着仍在啜泣的小女孩，看着哈尔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锅里那半凝的、不再温暖的棕色液体。
重建家园的第一天早晨，没有欢呼，没有希望，只有失败的魔法，烫伤的孩童，和一颗似乎比废墟还要冰冷沉重的心。
焦糖的甜香，终究敌不过硝烟与失败的苦涩。
而他们的新生，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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