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雪花，夹杂着冰凉的雨丝，无声地落在破碎的镜面上，晕开了那几滴刺目的鲜红。
哈尔砸镜离去时那沉重的摔门声，仿佛还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震得池小橙耳膜嗡嗡作响。
苏菲蹲下身，小心地用厚绒布重新包裹起那面裂成蛛网的真视之镜，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镜框，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抬起头，看向僵立在一旁、脸色比雪还白的池小橙。
“看到了吗？”
苏菲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池小橙心上，“这就是你们现在的样子。锁链从你心里长出来，而他的心，是空的。你们互相捆绑，又互相掏空。”
池小橙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镜中那缠绕灵魂的暗红锁链和那个精致却空荡的黄金鸟笼，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囚徒与狱卒…皆是笼中雀。”那句话，不是判决，却比任何判决都让人窒息。
原来，她一直渴望挣脱的，或许不仅仅是哈尔的掌控，更是自己内心生长出的、名为“恐惧”、“执念”和“未解心结”的枷锁。
而哈尔……他那颗心，怎么会是空的？
那个总是看起来华丽又强大的魔法师，心房里竟然只关着一个冰冷的、敞开门的空笼子？他曾禁锢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一阵寒风卷着雪沫扑来，池小橙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感觉到刺骨的冷。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属于哈尔的厚重斗篷，斗篷里残留的、几乎已经消散殆尽的清冽气息，此刻却让她鼻子发酸。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苏菲站起身，将包裹好的镜子抱在怀里，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哈尔他……从来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坚不摧。这面镜子照出的，是他最不愿意被人看见，甚至不愿意被自己承认的真实。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反应有多大。”
池小橙想起哈尔砸镜时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恐惧的金色瞳孔，还有他手背上被镜片划破、滴落在雪地上的血珠。
他逃走了，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回了他认为安全的巢穴——那个如今冰冷而又充满回忆的城堡。
“我……我去看看他。”池小橙喃喃道，脚步有些虚浮地想要朝城堡走去。
她心里乱糟糟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担忧。
镜子揭示的真相太残酷，对哈尔的冲击恐怕更大。
“让他自己待会儿吧。”苏菲拦住了她，摇了摇头，“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别人的怜悯或者追问，尤其是你的。有些伤口，需要自己舔舐。”
池小橙停住了脚步，苏菲说得对。
现在的哈尔，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她贸然过去，只会让情况更糟。
“那我……能做些什么？”她无助地问，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菲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雨夹雪似乎有变大的趋势。
“你先帮我找个地方安置这面镜子吧，它现在这样子，也不适合再移动了。然后……或许你可以去看看城堡周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马鲁克带着那些孩子，光是准备过冬的物资就够忙的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做点实际的事情，有时候比胡思乱想更能让人平静。”
池小橙明白苏菲的意思。
是的，做点事情，什么都好，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否则那些混乱的思绪会把她吞没。
她点了点头，努力压下心头的翻涌：“好。我知道城堡后面有个旧储藏室，还算完好，可以把镜子暂时放在那里。”
她帮着苏菲抬起那面沉重的、仿佛承载着无形重量的破镜，一步一步朝着城堡后方绕去。
脚步踩在积雪和泥泞混合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
安置好镜子后，苏菲便告辞了，她需要回去照看庇护所的那些孩子。
临走前，她拍了拍池小橙的肩膀，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现在，又剩下池小橙一个人了。
雪下得更密了些，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她抬头望向城堡紧闭的大门，那扇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哈尔就在里面，独自承受着镜子带来的风暴。而她，被无形地挡在了外面。
心里堵得难受，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不想回到那个此刻气氛必然压抑无比的城堡里。
她需要空间，需要呼吸。
于是，她转身，朝着城堡侧面那片相对完好的庭院走去，想着或许能帮忙清理一下积雪，或者看看有没有散落的木材可以捡回去当柴火。
战争留下的创伤随处可见，焦黑的土地、残破的墙壁，以及一些在废墟缝隙中顽强生长、却因寒冬而枯萎的藤蔓植物。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满目疮痍的景象，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阴郁。
走到一段半塌的矮墙边时，她注意到墙角生长着一大片异样的藤蔓。
与其他枯萎的植物不同，这些藤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紫色，叶片肥厚，上面还带着诡异的亮黄色斑点，即使在寒冷的天气里，也显得生机勃勃，甚至有些……妖异。
池小橙下意识地觉得这植物有些眼熟，似乎在哈尔的某本魔法植物图鉴上瞥见过类似的插图，旁边还标注着“危险”的符号。
但此刻她心神不宁，那点模糊的记忆被混乱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便下意识地朝那片看起来能稍微遮挡风雪的矮墙角落靠去。
然而，就在她的裙摆擦过那些紫色藤蔓的瞬间——
“嘶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撕裂声响起。紧接着，小腿外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池小橙低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低头看去。
只见裙摆被一根带着尖刺的藤蔓划开了一道口子，而裸露的小腿皮肤上，出现了一道寸许长的划痕。
伤口并不深，甚至没流多少血，但周围的皮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并且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那痛感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痹感，迅速向四周蔓延。
是毒藤！池小橙瞬间反应过来，心底一沉。
她认得这种痛感和蔓延速度，这绝不是普通的植物刮伤！
几乎就在她意识到危险的同一时刻——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无比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从城堡方向猛地爆发开来！
原本飘落的雪花和雨丝被这股力量瞬间震碎、蒸发，形成了一圈白色的气浪！
城堡紧闭的大门在一声巨响中向内炸开，木屑纷飞！
一道身影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池小橙的面前！
是哈尔！
他此刻的样子让池小橙心脏骤停！
他的头发不再是之前沉郁的深蓝，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漆黑的、仿佛凝聚了所有绝望和暴怒的颜色！
那双金色的眼瞳缩成了危险的竖瞳，里面燃烧着不属于人类的、暗红色的光芒，仿佛有古老的诅咒在他眼底复苏。
他周身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黑紫色雾气，那是诅咒残余魔力失控外泄的迹象！
哈尔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池小橙小腿的伤口和那片妖异的毒藤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比任何愤怒都更可怕。
“碍眼的东西。”他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几个字。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手势，只是瞳孔中暗红光芒一闪！
“噗——”
那一片深紫色的毒藤，连同它扎根的土壤和旁边的矮墙，就像被投入了无形的焚化炉，瞬间化为了齑粉！
不是燃烧，不是折断，是彻底的能量湮灭，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原地只留下一个光滑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抹去的浅坑！
然而，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在抹去毒藤后，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是失去了目标的反噬野兽，猛地倒卷回哈尔体内！
“唔！”哈尔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嘴，但暗红色的血液还是无法控制地从他指缝间涌出，滴落在他漆黑的外套前襟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深色。
他放下手，手背上沾满了黏稠的血迹，与他之前被镜片划破的伤口混在一起，看起来格外可怖。
他抬起那双依旧残留着暴戾红光的金瞳，看向惊魂未定、小腿还在剧痛的池小橙，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走远点……”
他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带着痛苦，眼神挣扎而混乱，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体内那头即将破笼而出的凶兽。
“下次……我不一定能停手……”
说完，他不再看她，踉跄着转身，几乎是拖着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那片狼藉的城堡入口，黑色的背影在飘雪中显得摇摇欲坠，最终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
留下池小橙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雪地里，小腿的伤口灼痛麻痹，而心里的寒意，却比这严冬更加刺骨。
他救了她，用最暴烈、最不计后果的方式。
可他那失控的力量和呕出的鲜血，比毒藤的伤害，更让她感到恐惧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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