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雪地里狂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喉咙。
哈尔那声轻笑,如同鬼魅般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他跟着她!
他明明说了放手,却像个幽灵一样隐身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所有的狼狈、所有的恐慌!
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看穿一切的巨大窘迫,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不能回城堡,那个所谓的“家”此刻更像一个华丽的囚笼,而那个优雅的狱卒,正用他那无所不在的方式宣告着:你无处可逃。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直到肺叶传来尖锐的疼痛,才不得不停下来,扶着一棵被积雪覆盖的枯树剧烈喘息。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跑回了城堡所在的那片山丘的另一侧,那片在战争废墟上刚刚建立起雏形的、属于她和哈尔以及那些战争孤儿的新“家园”附近。
几栋简陋但结实的木屋已经立了起来,烟囱里冒着稀薄的炊烟,是马鲁克带着大一点的孩子在准备晚餐。
这里没有小镇集市上那些陌生而令人窒息的目光,只有熟悉的、带着战后创伤却也顽强生存着的气息。
一个名叫莉娜的小女孩,大约五六岁,正抱着一捆比她人还高的干柴,踉踉跄跄地往最大的那间木屋走。
那是临时充当厨房和餐厅的地方。
看到池小橙,莉娜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喊:“池姐姐!你回来啦!哈尔先生说你可能不回来吃晚饭了,马鲁克哥哥还是多煮了你的土豆汤哦!”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池小橙心中翻腾的愤怒泡沫。
哈尔……他连她不回来吃晚饭的可能性都预料到了吗?
他甚至对孩子们说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到底在做什么?一边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她,一边却又在这种细微处,安排好了她可能归来的一切?
她勉强对莉娜挤出一个笑容,走上前接过那捆沉重的干柴:“谢谢莉娜,我来吧。外面冷,快进屋去。”
帮着把干柴搬进厨房,马鲁克正围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在一口大锅前搅拌着。
看到池小橙,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但很快又变得有些担忧:“池姐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白。”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哈尔先生他……回来时头发颜色好深,几乎像墨一样,直接进了书房就没出来过。”
池小橙的心猛地一沉。
深色的头发……代表他情绪极度糟糕,甚至是……痛苦。
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的逃离?还是因为别的?
她摇摇头,不想在马鲁克和孩子们面前表露太多:“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我先回城堡那边看看。”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需要理清这团乱麻。
离开温暖的厨房,寒风再次包裹了她。
她没有立刻回城堡主楼,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旁边那间已经搭建好框架、但尚未完全完工的书房。
这间书房是规划中未来城堡的一部分,暂时堆放了一些从旧城堡废墟里抢救出来的物品和哈尔的一些手稿。
这里,或许比那个充斥着哈尔气息的主卧室,更能让她感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没有安装窗框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灰尘和淡淡墨水的味道。
她靠着一个装满书籍的木箱坐下,将脸埋进膝盖,试图平复依旧狂跳的心脏。
哈尔的笑声,莉娜的话语,马鲁克担忧的眼神……还有之前集市上的恐慌,巷子里的颤抖,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自由……这就是她曾经潜意识里渴望的吗?
为什么感觉比被禁锢时更加痛苦和迷茫?
“啪嗒。”
一声轻微的响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到脚边掉落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似乎是她刚才靠坐时,不小心从木箱的缝隙里碰掉的。
信封没有署名,也没有火漆封印,只是简单地对折着。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捡了起来。
信封里是一张质地优良但已有些泛黄的信纸。
展开信纸,上面是哈尔那熟悉而优雅的字迹,是写给苏菲的。
字迹有些潦草,甚至有几处墨水被晕开,形成了模糊的水渍,看上去像是在极度不稳的情绪下书写的。
池小橙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深吸一口气,就着冰冷的月光,读了下去:
“苏菲:
见信如晤。
若你收到此信,想必她已做出选择,决定离开这片充满伤痕的土地,前往你所在的、更为安宁的庇护所。
又或者,她终于找到了回归她自身世界的方法。
无论哪种,于我而言,结局并无不同。
我深知自身罪孽,枷锁沉重,不堪为伴。
过往种种,以爱为名的禁锢与伤害,皆是我无法抹去的污点。
如今,残破之躯,连最基本的温暖与安全都无法许诺,强留她在侧,不过是延续另一场以自私为起点的悲剧。
放手,是唯一能给予的、迟来的仁慈。
然而,苏菲,我仍有最后一事相求,并愿为此支付你无法拒绝的代价。
若她选择离开……我恳求你,动用你所能及的最高阶魔法,抹去她脑海中所有与我相关的记忆。
所有关于哈尔的移动城堡,关于卡西法,关于马鲁克,关于那场战争,关于……我的一切。
让她回归一张白纸,或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开启没有阴影的新生。
不必担忧魔法反噬或代价。
作为交换,我将自愿献祭我剩余的全部魔力。
你知道的,即便如今残存无几,于我而言亦是维系存在的根本。
但若能用它换取她心无旁骛的自由与快乐,这笔交易,于我,划算至极。
不必回复,亦不必告知我结果。
魔力献祭的契约我已附于信纸背面,你只需在她离去后启动即可。
最后,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拂。请代我……看看她幸福的模样。
哈尔·金
于一个无眠之夜”
信纸的右下角,没有日期,但那些晕开的、早已干涸的泪渍旁,墨水滴落形成的模糊印记,隐约能看出是昨天的日期。
池小橙拿着信纸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冰冷的月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进她的心里。
抹去……记忆?
全部魔力……献祭?
无眠之夜……是昨夜?就在他烧了契约,给她地图和金币,用最冷漠的语气让她“滚回你的世界”之后?
在他看似决绝地推开她之后,他一个人,在这间冰冷的、未完工的书房里,写下了这封……诀别信?
“若她选择离开……请抹去与我相关的记忆。”
“费用:我的全部魔力。”
“划算至极。”
……
原来,他所谓的“放手”,并不是厌倦,不是放弃,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自我毁灭为终点的告别式!
他早就替她想好了“干净”的退路,甚至不惜用自己存在的根基来支付代价!
他怕她记得他会痛苦?还是怕……记得那些他带来的伤害?
难怪他今天的状态如此奇怪,头发颜色深得像墨。
难怪他会在巷口忍不住笑出声,那笑声里,是不是充满了对自己命运的嘲讽和对她即将获得“自由”的……一种扭曲的祝愿?
池小橙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信纸在她手中被捏得皱成一团。
冰冷的愤怒再次席卷了她,但这一次,愤怒的对象不再是哈尔的跟踪和控制,而是他那该死的、深入骨髓的自我牺牲倾向和沉默!
他凭什么?
凭什么擅自决定什么是对她最好的?
凭什么认为抹去记忆就是仁慈?
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把她推离他的世界,却从不问一句她愿不愿意!
那些共同经历的记忆,那些痛苦、挣扎、温暖、甚至是他那该死的病娇行为,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之所以是现在的“池小橙”的根基!
他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想把它们一笔勾销?
她冲出书房,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无法冷却她心中翻涌的炽热情绪。
她要去找他!现在!立刻!
她要把这封信摔在他脸上,问问他,这到底算什么!
然而,当她冲到城堡主楼那扇沉重的大门前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厨房方向传来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马鲁克正在招呼大家吃饭。
一片属于“生活”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从那边传来。
而门内,是一片死寂。
哈尔就在里面,带着他那墨色的头发和打算献祭全部魔力的决绝计划。
池小橙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刺痛的了然。
她忽然明白了,在集市上感受到的那种“自由眩晕症”,不仅仅是因为离开了哈尔,更是因为……她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想过要离开。
所谓的自由,如果是以哈尔的彻底消失和记忆的空白为代价,那对她而言,将是一片更加荒芜、更加令人恐慌的废墟。
她慢慢松开了紧握的信纸,将它小心翼翼地抚平,折好,塞进了自己衣服的内衬口袋里。
这封信,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
她需要时间,需要冷静,需要想清楚,该如何面对这个宁愿自我毁灭也要给她“纯粹自由”的、固执又该死的男人。
而明天……明天,那些孩子们,会怎么看待她这个突然出现,又可能随时会“离开”的“池姐姐”呢?
(第五卷第2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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