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语如冷泉灌顶:“人褪去皮囊无非二百零六骨,穿上衣服却能有一万八千像相。”剥去血肉华服,唯余白骨森森,一副骨架而已。可当人裹上衣冠,却立即幻化出万般模样。佛家所谓至高法门“无相”,并非枯寂的死寂,而更似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深邃空谷——我本无相,亦能拥有万象万千;至于我究竟呈现何相,原来竟全然取决于你。
古寺深处,老石匠面对顽石,凝神屏息。石屑飞溅如星尘,凿子一下下凿去多余石料,犹如拂去虚实的皮囊。每一凿皆小心翼翼,仿佛不是在创造,而是耐心唤醒沉睡于混沌石心深处的庄严慈悲之相。石中本空无一物,匠人却以其虔诚和技艺,使无相中诞生了慈悲具象——石屑剥落处,佛陀低垂的眼帘渐渐显现,恍若从亘古长夜中苏醒,那悲悯目光仿佛穿透石壁,落定于尘世众生之上。
深闺窗下,晨光初照,女子正对镜梳妆。镜面映出模糊轮廓,她纤指轻点胭脂,如朝霞染上素绢,唇间朱红一点,似含苞的花朵悄然绽放。粉黛云霞,珠翠星点,层层装饰如雨落花枝,终将无相的素面描摹成世间万千旖旎之态中的一帧。此际,空灵混沌被妆点成了人间烟火中明媚的一缕。妆成凝视镜中,那精心描摹的容颜,是她赋予自己此一刻的相,是心念在镜中水面的倒影。
石匠凿去多余,女子添上粉黛,一减一增,皆是在无相之底上描摹各自心中的相。石屑纷飞如雪,胭脂晕开似霞,竟在虚空里勾勒出相似的轨迹——那轨迹源自心念对万物的投射与赋形。众生执着于相,却不知相由心生,亦如露如电。
然而,当你凝神注视镜中容颜,光晕流转,恍惚间又生幻变——刹那间,那镜里影像似乎开始流动,竟渐渐幻作石佛的庄严法相,又忽而变回女子妆成的娇颜。光影在镜中明灭,诸相如水中泡影次第生灭。镜中佛相庄严,转眼红妆旖旎,万象轮转无休。忽然,一缕晨光撞入眼帘,微微刺痛中你恍然彻悟:镜中浮现的万象,岂非正是你此刻心中所念、眼内所盼的倒影?心念如风掠过水面,镜中万相随之聚散生灭。你所见之相,终究是你心湖投下的石子激起的涟漪。
镜中万象生灭,石佛与红妆流转,皆非外物强加。原来万相皆由心所生,亦由心所映照。无相非枯寂,恰似虚空能含众星;万象非羁绊,乃是心湖映现的月影千江。至高法门,原非远在彼岸的寂灭,而是此刻面对大千世界时,内心那面空明之镜——它能映万象,却不被万象所染;它本自无相,却照见众生所赋予的无穷之相。
当你洞悉此境,便知我本无相,因你而显万象;你所见一切相,亦不过是心镜中刹那生灭的流光。石匠凿出的佛陀之庄严,女子妆点的红颜之明媚,不过是你心镜于此刻偶然映照的流光碎影。万象终归一,此心即法门——照见万象,又穿透万象,我们便在这无相的空明之中,真正拥抱了世界的丰饶。
此心镜本自空明澄澈,能纳万相而不执一相。石匠的凿声,女子的妆镜,不过是心湖微澜的不同显现。当你能于庄严佛像中照见红颜,亦于红颜妆影中窥见佛陀,便触到了那无相之门的锁钥——原来森罗万象,无非心镜刹那的流光飞舞。
于是顿悟:世界从未被固定描摹,它是一面巨大的空镜,等待心念的画笔。我们皆是画师,亦是观画之人。执笔时,一笔一相,念念成形;搁笔观照时,方知诸相非真,如镜中花,水中月,心念的倒影而已。
那面心镜,既映照红尘万相,亦能照破万相虚妄。穿透浮光掠影的迷障,我们终将在无相的空明里,认取那不生不灭的自性清辉——它从未被任何相所沾染,如虚空涵星,亦如净水映月,寂然长存,朗照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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