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透,西华门的血迹尚未洗净,晨雾裹着铁锈味在宫墙间游荡。
守夜的禁军换了班,脚步声凌乱而疲惫,仿佛昨夜那场雷霆镇压仍震得他们心神未定。
高阁之上,苏识立于窗前,指尖轻叩《宫城权枢图》上“织造旧址”四字,目光如刀,划过泛黄绢面。
她身后,柳绿低声禀报:“陈砚秋奔出宫门后,直入城南永宁巷,进了那间废弃的织染局。”
风穿棂而入,拂动她半垂的袖角。
“她不是逃。”苏识声音极轻,却像冰刃落地,“是去点火——太子最后的三百私兵,就藏在那里。”
柳绿心头一颤,不敢抬头。
她跟了苏识三年,从尚宫局的小女官做到内政院副使,亲眼见过这位主子如何用一句话扳倒一位贵妃,如何用一封密折逼死三名朝臣。
但她从未见过苏识这般神情——不是杀意,而是猎手看见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冷静愉悦。
昨夜乾元殿灯火重燃,皇帝亲笔下诏废黜太子,三法司连夜会审,牵连者逾百人。
表面看,宫变已平,大局已定。
可苏识知道,真正的根瘤还在地下蠕动。
她放走陈砚秋,不是仁慈,也不是疏忽。
那是饵。
“提举大人……”柳绿迟疑开口,“若他们真在织染局聚兵,此刻不剿,恐生变故。”
“现在动手?”苏识冷笑一声,指尖缓缓摩挲图上“五城兵马司”与“禁军右翼”的交汇点,“不过是剿一股残党,功劳归谁?罪责由谁担?”
她抬眸,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可若让他们自己打出‘清君侧’的旗号,那就是谋逆,是叛国。到那时,不是我们在追杀,是天子之威扫荡邪祟。”
话音未落,白砚自檐角无声落下,单膝跪地,掌中托着一卷油纸密信。
“属下暗探汇报,程九章已于昨夜召集旧部,藏身织染局地窖。今晨已有匠人被胁迫熔铸刀头,地道已掘至皇城东墙三百步内。另……”他顿了顿,“他们在准备檄文,三日后子时,趁换防之际突袭东华门。”
苏识接过密信,展开只一眼,唇角便勾起一抹冷弧。
程九章,原东宫护卫统领,曾随太子巡边立功,性情刚烈、忠心耿耿——典型的情感驱动型角色,执着于“道义”与“正统”,极易被情绪操控。
前世动漫里这种人设她见得太多:热血有余,智谋不足,越是绝境越要轰轰烈烈地赌一把。
而眼下,正是他最癫狂的时刻。
“他们要的不是活路。”苏识合上信笺,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是死中求荣。想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反扑,给太子留个‘悲情明君’的名声。”
她转身走向案台,提笔蘸墨,却未落纸。
萧玦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外,玄袍黑氅,眉目冷峻如霜雪雕成。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声音低沉:“你要等他们举旗?”
“不错。”苏识抬眼看他,“你我都知道,皇帝刚经历宫变,最忌讳什么?”
“私兵。”萧玦眸光微闪。
“正是。”她笔尖悬停,“一支藏在京畿腹地、能直通皇城的地底军队,足以让任何帝王寝食难安。但如果这支军队只是‘残党作乱’,那便是疥癣之疾;可若它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号公然起事——”
“那就是动摇国本。”萧玦接道,嘴角竟浮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苏识终于落笔。
不是军令,不是密奏。
而是一份看似寻常的巡查建议——以“内政院提举”身份,命柳绿整理近期坊间流言,汇总成册上报御前。
其中特意提及:“永宁巷一带近日夜间喧嚣异常,有民户举报疑似聚集炼铁之声,或与前日宫变余党有关。”
“匿名密报已递五城兵马司。”柳绿低声道,“他们会查,但不会深查。毕竟……没有确证。”
“不需要他们查。”苏识淡淡道,“只要他们听见动静,就够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兵马司破案。
而是让这把火,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烧起来。
两日后,永宁巷果然彻夜灯火通明。
有百姓看见数十黑衣男子搬运木箱进出织染局,更有铁匠铺主报官称有人高价收购硝石与熟铁。
五城兵马司开始加派巡逻,却始终按兵不动——直到第三日清晨,一张写满血书的檄文被人钉在南市鼓楼之上,赫然写着“诛奸佞、清君侧、复正统”九字。
全城震动。
而此时,苏识正坐在内政院偏殿,翻阅一份新呈上的坊巷巡查记录。
她不动声色,命柳绿拟一道奏疏,以“防余逆作乱”为由,建议“五城兵马司与禁军右翼联合巡查南城坊巷”,并特批“遇非常之变”。
夜色如墨,宫灯次第熄灭,唯有内政院偏殿一窗透光。
苏识端坐案前,指尖轻抚那份刚誊抄完毕的奏疏。
纸面尚带墨香,字字工整,语气克制得近乎谦卑——“防余逆作乱”“联合巡查”“遇非常之变,可先斩后奏”。
她甚至特意让柳绿用最稳妥的官腔写就,不显锋芒,不露杀机,仿佛只是个谨小慎微的女官在履行职责。
可她心里清楚,这一纸奏疏,是压塌太子残党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昨夜刚从乾元殿移驾养心斋,宫变余悸未消,连梦中都在喊“刀来”。
此刻递上这样一份“稳妥建议”,无异于在惊弓之鸟耳边轻轻拨弦——不是催他动手,而是替他把出手的理由,亲手塞进袖中。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御前太监便捧着朱批折子匆匆而来:“陛下准奏,五城兵马司与禁军右翼即刻协同南城巡查,遇紧急情状,许以便宜行事。”
苏识接过圣旨,目光只在“先斩后奏”四字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她要的,就是这个“权”。
不是兵符,不是虎符,而是一道合法的杀伐令。
只要朝廷明令允许武力镇压,哪怕织染局里一根铁钉都算“非常之变”,程九章和他的三百死士,便再无翻身可能。
当夜三更,细雨初落。
织染局外,五城兵马司以“巡查坊巷、查缉私铸”为由破门而入。
起初尚有推诿争执,可当兵卒在地窖深处搜出成捆硝石、半熔的刀头、以及通往皇城东墙的地道图纸时,所有借口土崩瓦解。
程九章率众负隅顽抗,却被早已埋伏在外的禁军右翼合围,一场短暂却血腥的交锋后,二百七十三人尽数被擒,无一漏网。
天未亮,捷报已送至御前。
翌日清晨,紫宸殿上,百官肃立。
苏识身着提举官服,缓步出列,双手呈上《逆党清查录》。
卷宗厚重,内藏供词、图样、伪制军符,证据链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逆首虽废,其党未绝。私兵匿于京畿,地道直通宫垣,若非及时察觉,恐有倾覆之危。”
满殿死寂。
皇帝脸色铁青,手中玉笏重重砸下:“传旨!凡涉东宫旧部者,无论职品高低,一律革职查办!朕要一个干净的朝廷!”
朝臣低头噤声,有人额角渗汗,有人袖中颤抖。
殿外风起,萧玦立于丹墀之下,玄袍猎猎,眸光沉静如渊。
他侧首,望向殿内那个挺直脊背的女子,低语:“你早知道他们会动。”
苏识并未回头,只淡淡一笑,眼底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棋手收子时的冷峻清明。
“不是我知道。”她望着宫墙尽头翻涌的乌云,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张未呈的供词,“是我让他们,别无选择。”
风卷残云,朝会散去。
回到内政院,她屏退左右,从暗格取出另一份密档。
纸上墨迹犹新,赫然写着三个名字——皆为六部尚书,位高权重,深居简出,却曾在太子最得意时,悄然递去过三封密信。
她缓缓翻开《六部职官录》,指尖停在那三个人的名字上,久久未动。
窗外,春寒料峭,柳枝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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